(四)在黑非洲家
刘竹影站在一个屋门口,那是管后勤的副指导员白武德的家。她鼓足勇气,“笃笃笃——”,敲响了一扇半旧的绿漆木门。
屋里蒙头吃饭的一家人立刻被惊了一下似的,都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抬头侧耳,屏声静息地聆听着屋外是否还会有动静。两个大人,还皱起眉头。三个孩子则嘴里含着筷头,一声不响地看着父母。
刘竹影见屋里没动静,心想,怪了,他家吃饭咋吃这么早?就算吃完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睡着了!想必是嫌打扰了他们?管他三七二十一,就算睡着,我也得把白武德你敲醒!
想毕,她又“嗵嗵嗵——”地,敲重了些。
看来,装着听不见是不行了,黑非洲舔了一下油亮的嘴唇,红黑圆润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微皱的眉间有了一道细纹。她看了一眼白皙油脸上润丝毫看不出岁月痕迹的丈夫,见他没反应,便懒洋洋地回了一句:“都午睡下了!啥林呀——”声音里透着不耐烦。
“我——”门外传来略带粗嘎的大嗓门女音。
“谁?!”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好像是小四川。”丈夫凑到她耳边。
“她来干啥?不会哇?”她皱眉嘀咕道。从前,她俩虽是一个班的,但,除了在大田里劳动,她们两个从来没有过什么私交。而且,现在,小四川显然来得不是时候。
她不自觉地扫了眼饭桌,碗里是雪白的大米饭,大搪瓷盘中盛着金红发亮的红烧鱼块,好几块鱼已经被东一筷子,西一勺子地,剔得露出了圆圆的大暗扣相叠的白鱼骨。鱼盘边上,是一大碗黄灿灿的鸡蛋炒绿韭。
自从自己和他结婚以来,生活上还是蛮不错的。
比如,白面、大米吧,虽然每月只有那点定量,可他总能变着法子,让自家餐桌上的米饭、面条比别人家多一些。特别是,自己老头子当上掌管后勤及妇女工作的副指导员后,家里的日子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连队那些从老家探亲回来的职工,总时不时悄悄地送些家乡土特产,比如:栗子,腊肉,香肠,点心,饼干,肉松,云片,上海牛奶糖之类的。丈夫在她眼中,一天比一天能干,有本事,用上海话就是哈马斯“有噱头、恰得开、玩得转”!
这不,连队养鸡场的王大松大前天上午下连队称面粉时,悄悄地?了一红柳筐鸡蛋,鸡蛋上覆盖了薄薄一层翠绿的苦苦草,硬塞到他家红柳凉棚下,才去俱乐部东厢房的办公室里叫他。办公室里,只有他自己,连长指导员都去田间地头检查工作了。老王压低声音说了鸡蛋筐的事,还说大上午,人们都在田间地头劳动,没人看见!赶紧把筐子提回家,不然,万一叫公路上那几个滚铁环、斗鸡的野孩子当草筐子踢翻弄翻,就糟了!他埋怨了两句老王不该搞特殊,便一百米赛跑地奔回家。还好,鸡蛋筐子还好好地站在凉棚边。老王称完面粉临走时,他好说歹说地,让老王捎回鸡场两块钱。老王推开他的手,悄悄说,这平白无故多出来两块钱,叫我咋说?他只好收回钱。
今天半上午,连队上游水库看闸门的吴新会来连队称粮油时,顺便捎来几条尺把长的新鲜鲫鱼,瞅准没人时,扔进了自家的凉棚。然后,跟在伙房帮工的丈夫打了个招呼,就赶着老牛车,回水闸了。害得他赶回来洗鱼剖鱼时,连个人影也找不到,更甭说付钱了。他亲自下厨又烧又煮,忙得不亦乐乎。
对别人送的东西,家里一般是来者不拒。不过,绝不让孩子们传出去,那样,在连队的影响不好。
“还不开门?!是我呀,黑非洲!”门外传来刘竹影焦急的声音,“我找白副指导员有急事呢!”
丈夫给她递了个眼色,示示意她去开门。
“是她!小四川!”她低声脱口而出。黑非洲,还是她刚到连队做姑娘时的外号,自从王眉娥去连队创建子校当了老师后,她就是妇女三排的排长。那以后,很少有人当面叫她“老黑”或“黑非洲”了,而是尊称她为“何排长”。
当她慢吞吞地起身时,丈夫示意孩子们赶忙收拾碗筷,而且,动作要轻,五岁的小儿子白沪新在大哥白文格端走鱼盘时,冷不防从他右侧抓了一大块焦黄酥香的炸鱼,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大嚼着。
白武德对他怒视了一会儿,又朝他挥挥手,令他与哥哥们上里屋睡觉去。三个儿子小猫般地溜进了里屋。
黑非洲蹭到门口,准备将顶门棒移开时,回头一望,桌面已打扫完毕,丈夫脱了黄外衣,穿件旧的白衬衫,踢蹋着布鞋帮,打着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