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是如何的秀丽、好白相，电报大楼的钟声是如何的洪亮、悠远，尖顶教堂是如何的威严、阴森…以至于柏油马路也是炫耀的资本，说是逛一天下来，皮鞋还是乌亮亮额！哪像这里，一脚踩下去，沙土把脚脖子都淹没了！

古丽在一旁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宋雪婵却时不时插几句不好听的话，因为她跟老病号回过一次上海，啥“房子挤得像鸽子笼，来人不但得睡地铺，还得搭阁楼”啦，啥“上海人小气又虚伪，脸上笑着请客人下次来，手却推着客人出家门”啦，啥“上海好些街道又破又挤、曲里拐弯，还不如我们成都的大街宽敞又明亮”啦！…于是，大家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约莫一个小时后，略显老、红喷喷脸腮胖了一圈、上身只穿了件灰毛衣的叽嘎穿上崭新的黄黑蓝格子粗呢子短大衣，起身告辞，说是头昏得厉害，想回去眯一会儿。

于是，王眉娥也起身，先洗出了叽嘎家的碗筷，抹干擦净，由上身穿了件旧蓝棉衣、缩肩缩脖的周薄毅捧着，将两口子送出家门，才又返回屋里。

王眉娥轻轻刷洗所有的锅碗瓢盆，擦干后，将三家的碗筷分好，放在案板上，又在门后钉子上一条崭新的红蓝白条毛巾上擦干手，回到里屋，和古丽、雪婵并排坐在大床边沿，床前的米黄色小圆桌旁坐着三个男的。每人的面孔，都不同程度地红着。

“唉，年前，我收到上海家里的来信。看完信，吓了一大跳，骇得来！刚才，叽嘎在格跶，伊那个嘴巴快得要死，夹不住话！我一直憋着，没敢说！格件事，你们呀，说啥也想不到额…”

可能有点热，一点不显老、不见岁月留痕的老病号把身上草绿色羊皮大衣的乳白色翻毛领子扒拉一下，狠狠抽了口大前门，眯眼看了看其他人，压低了声音，神色极为神秘，“喂，眉眉，门关严了哇？”随即，“吁——”地，长长喷出口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