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门口的台阶上堆满沉重的木箱，整整齐齐六十多口，让人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

台阶下跪满了人，那是史家的男女老少，族长史浦打头第一个。他们并不像受罚一样挺直上身，而是把额头摁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跪趴着，就像引颈受戮。

再后面就是围观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多的水泄不通。人群没有什么喧闹，大家都过于震惊，以至于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去的两天内，号称城中三大王的三个世代大族，有两家被赤军以雷霆行动屠灭。

郑家最惨，派家丁和赤兵对峙，激怒了军官们，于是院子被放火焚烧，全家人拉去刑场公开斩首，每斩一个就有衙役泼一桶水清洗血迹，血和水交替泼在刑台上，红色沿着刑台木板不停流到地下。

台上杀人时，台下待斩的郑家人就仰面观看。许多妇女和老头还没轮到就已经吓昏过去。人头滚落一个又一个，围观行刑的大人们不约而同地伸手捂住小孩的眼睛。

赵家的院子没有被火烧，但一家老小也捕了个罄尽，家财都被装箱往外运，动用了四十多辆马车来装。

赵家族长听闻赤兵来捕，发了狂，命令家仆把地下室私藏的白酒都抬出来，往家具上和院子里泼，打算放火自焚家宅。但还没来得及泼完，赤军已经破门而入。但已有四十大缸名贵白酒被倾倒在地，酒香味浓郁浩大，连赤军马匹都熏得摇摇晃晃。附近两条街的百姓在自己家中，都能嗅到清晰的酒气。事后又过了五天，酒香才完全散去。街邻有酒鬼“不饮自醉”。

唯一暂时幸存的是史家。

史家人带着家财，天没亮就来长跪。但县衙大门迟迟不开，并不知冯大人的心意。

老百姓们都等着看，到底史家人能不能活命？

七点钟，拉动门栓的声音突然响起。

县衙大门准时打开了。

两个站岗的卫兵出来，挺立石狮两侧，立刻如石头般纹丝不动。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静。县衙里的人像是并不知道外面的状况。

史家的人纷纷抬头看前面的族长。族长史浦还跪在那里，头点地面一动不动。于是所有人又维持原样跪着。

初夏的天气阴晴不定，清早还蓝天白云，这会儿天眨眼间暗下来。铁青色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推过来，黑海似的在天上涌动。火蛇般的闪电突然闪灭，雷声一响，暴雨倾盆而下。雨点大而雪白，密集地仿佛在空中就彼此撞碎。

哗啦啦的大水浇在跪地的史家人身上，迅速湿透了他们的衣服。地上的泥水泛着白沫，冲过他们的头发和脸。但族长史浦不动，族人没有一个动。他们都像雕塑一样任由雨水冲刷。围观的人们也没有散去，他们突然感到一股悲凉，百年的豪门大族，何以落得如此下场呢？唯一高兴的是卖雨伞的小贩，背着一箩筐的雨伞，吆喝着兜售起来，生意好的批爆。

雨下了半个多小时，一个军官终于撑着伞从门里走出来。

“史浦，在不在！”军官站在门口喊。

史浦大声回应，“小民在此！”

“进来吧，冯大人请你喝早茶。”军官说。

史浦慌忙起身，绕过那些装满金银财宝的大箱子，一溜烟上台阶，跟着军官往里走。他看看四下无人，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小金元宝，快速塞进军官兜里。

“冯大人对你们的态度很满意。所以还有机会，进去以后小心说话，别祸从口出。”军官低声道，“这顿早茶，关系到你家的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