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心知肚明,只能?一言不发。
他们这?些人都知道,程绍礼是想用一己之力搬倒后党中这?棵最为顽固的参天?大树,为了让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往后能?走得更稳。
他既已做出这?个选择,那事到如今,便再也回不了头。谁也不能?替他回头,为他说一句话?,下一个跪。
但他们记得,他们也知道。
只要世间还剩心中清白之人,就不算真正?的暗无天?日。
光亮总会冲破阴霾,将?一切真相呈至风中,任它随风去往各处。
褚家树大根深,褚穆阳获罪后,即刻将?所有罪责独揽,是以褚家虽受到强大震慑,但现下仍然屹立不倒。
后党官员一开始见朝臣纷纷跪于殿外为程绍礼鸣冤,便抓到时?机,也哀叹褚穆阳有冤,提出要重?查此案。
可如今见前几日还义正?言辞的一行人突然沉默如山,谁也不提程绍礼的冤情,令他们都不禁心生急虑。
那些人若止下声息,便是等于承认程绍礼确实是贪黩官银,罪有应得。
那他们便一时?找不到缘由以求重?查此案。褚穆阳自然也不能?全身而退,片叶不沾。
裴谙棠与谢临意因在?宫中出手伤人,打架滋事,身为官员却目无法度,以下犯上,各被罚俸半年。
谢临意再次见到温乐衍时?,是在?三?日后的早朝结束,来者面骨清瘦,颓然沉废。
两人于宫门擦肩而过,却只是淡淡一眼,相顾无言。
谢临意有悔,但悔痛交织,便盘踞在?心头疏散不开。
他不该下手那样重?。
无人之处,他涩然道:“对不起。”
温乐衍自嘲地沁了一声短笑:“你为何不打死我,我都想自己打死我自己。”
“要死还不容易?直接寻把刀往脖子上一抹。可再想活,就难了。”谢临意衣襟随风狂摆,“老?师想让我们活着,我们便要去做更多事,要让他看见他所期待的大晏。你也不算是个无用之人,你活着比死了能?做的事要多得多。”
温乐衍眸光微动,终归还是疏冷转身,与他背道而驰。
瑶台有路(二)
元嘉五年, 暮冬,十二月初三。
疾风暴雨犹如银河倒泄,这是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哪怕千里之外已冰雪消融, 可遥不可及的春晖却不知藏在多少个凄凄风雨后。雨滴劈头盖脸砸下来, 一切生息都?逃不出这场浩大的雨声。
不大的?刑场挤满了人,除了游走的?百姓之外,还有一应脱冠身着素服的官员。
一行十几人,虽鬓发苍苍,但身?骨挺直,迎风而?立。
今日,他们来送故人最后一程。
程绍礼囚服残破, 跪于刑台之上。耳畔沸反盈天, 他的?背脊挺直如松。松柏不惧凌寒,不同流俗, 举世独立,哪怕挖其根骨,折其木叶, 将其躯干置身?于颓败朽木中,也?照样峻峭高?直, 霜气横秋。
他眼中如点炬火, 连天风雨浇不熄, 气焰疯长, 要烧尽灰暗的?天幕苍穹。
他、裴景深、褚穆阳、赵远山……他们这些人一个个走了, 也?意味着前?朝蔓延至今的?长夜即将落幕。
此间?是新朝,该万象更新。
他们这些人, 该归于夜幕之中。
走罢,黎明快要来了。
回?望这座深重皇城, 看见的?唯有几十年的?人事交叠,宦海沉浮。他鬓影湿重,热泪融入冰冷的?急雨中。
独自仰头呢喃,任雨点碾压过?面目,“正玉啊,十三年了,如今我也?要来见你了。你我放不下之人,如今都?长大了,我也?可以放心走了。”
他与故人,同样是背负污名死去。
眼中漾起?恍惚时,忽而?听见四方传来响亮之音。他举目四望,是昔日与他一样身?守正道的?同僚。他们单薄素衣,坚毅立于雨下。
“云延,你今日是为大晏江山而?死。往后只要我等在一日,必定承你之心,以身?许国,护庙堂清明。心存死志,不死便不熄。”
话音渐遏遥天,如雷贯耳,似要将阴霾天地震出一道裂痕,击溃连绵大雨。
程绍礼闭目颔首,一颗心总算能安稳。
有这些人在,大晏不日定有盛世。
他高?呼回?应:“回?去罢,我们这些人,终有重逢之时啊。”
故人、老友、学生,待到来世再共举杯盏,奉来清酒以祝盛世山河。
今日行刑时辰比原定之时早了半刻,这也?是程绍礼此局的?最后一步,他不想让更多的?人来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