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观中耗了一天，夜幕降临，我站在高塔上，扶着栏杆眺望。门外的官兵纷纷架起火堆，就差没架个盆来煮火锅了。而我引颈期盼的梁奕丞相依然不见踪影。细细想来，近几日梁奕的神态举止有些说不通之处，我越发疑心中计，手指紧紧抠住栏杆，用力得指节发白。

在这个节骨眼上，梁奕你背叛我！？

我一整夜睡不着，辗转反侧，天还未亮便起床，在观中四处走看。昨夜露重，树叶草枝上都蒙了一层霜，墨绿的透着凄凉。

有点冷，我拢了拢衣襟，转到三清殿前，观主竟比我早起，已经在庭下空地上打太极。

我走过去，轻咳了一声。观主悠然闭着眼，行云流水地作了一个收势，缓缓吐了一口气，睁开眼：“施主起得可早。”

我摸了摸额头：“是一夜没睡。我想了想，现在我们身处险境，应该采取对策。”

观主摸起一旁的拂尘，呼呼地甩了两下：“施主请讲。”

“惭愧我身客卿，也无法得知朝廷的打算。他们不知要将我们困到何时，最要紧的是清点出观内的储粮。我也尚未弄清瘟疫如何传播，不知井水是否受到污染，所以食物与水务必煮开才可食用。”

观主摸了摸下巴：“施主所言，甚是有理，贫道方才也有此思量。”

我挑眉：“观主当真边打拳边思量？”

观主眯了眯眼，捋着山羊胡子，一副世外高人的超然神色：“这套太极，贫道打了几万年。天地洪荒如此玄妙，每每都会有新收获。”挑起一道白眉毛，“施主要不要试试？”

我干干一笑：“多谢道长，我恐怕没这闲情了。观内的百姓经过昨日的折腾，情绪十分不稳，可得好好安抚，万一生出什么事端，又要添乱。”在心中暗自吐槽，我怎么就是这么个劳碌命？

正说着话，浓重的晨雾中现出一抹玄青色，跑近来是微胖的小道童清凉。清凉急惶惶道：“师父，不好了，西厢房有人快病死了！”

我闻言皱眉：“快带我去看看。”正要走时，观主喊了我一声，道：“慢，让清凉给你块白巾，好歹能稍微减少被传染的可能。”

我接过清凉递来的白巾，一面将它蒙在脸上，一面抬腿雷厉风行地快走。清凉在前头引路，我们一行三人赶到西厢房，房中几个人围着一张榻，榻上躺着个面容憔悴的女子，不住地咳喘，双眼瞪得铜铃一般，额上直冒虚汗。

我快步走进，边拨开人群边道：“都让开，让她通通气！”

坐在榻沿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庄稼人的打扮，面色焦急，坚守在原地，我怎么都推不开。于是我任他杵着，稍微挤近病人。那女子竹筷般的细手腕，一层皮肉凉呼呼的挂在骨头上，手感有些瘆人。

“已经耽搁到这地步了。”我拉着她的手腕，为她把脉，在心中默哀。

旁边那庄稼汉急得红了眼眶：“我妹妹怎么样了？”

“让开，别挡着她呼吸新鲜空气。”我镇定地道。

床榻上的咳喘之声倏地放大，那女子痛苦地挣扎，猛地一呕，鲜血漫了一脸，淌到榻上。旁边围观的人连连惊呼，上前来为她擦拭，将我推搡到一边。

见此情景，她的哥哥也猜到我的谎言，三两步跨近，向我怒喝：“你一定要救她！”

如此无理取闹，换做平常我一定大发脾气。但此情此景，我只能安抚他：“我尽力而为。”

“你……”他暴跳如雷，抡起钵大的拳头向我的脸面打来。我侧身躲开这一记，跳到地上，他一击落了空，反身又要袭来。我赶忙三两步跳到观主身后，将他向前一推：“替我拦着！”说罢逃之夭夭。

观主日常与香客打交道，安抚人心这种事，他应比我更拿手。更何况我此时心乱，说不出什么违心的好话来。我也不能怨恨，人总有极限，绝境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都无可厚非。

我小跑到竹廊尽头，停下脚步，扯下蒙面的白布。回过头，厢房中的吵嚷已经听不见，清凉却颠颠地跟着我跑出来。

我问他跑什么，他抚着胸脯道：“幸好跑得快，要不等会儿师父会像你推他那样子，将我推上去当替死鬼。”

我抿唇一笑，转过脚步。稳住百姓的情绪，必须得从治病开始，但观内的药材储存并不多，分配不均便不可拿出来用，此事得从长计较。

太阳已经升上来，晨雾渐渐变得轻薄，第一缕金光照在庭院中时，视野开阔起来。

我微微昂首，远远地见到水磨的白墙边，立着一棵高大的枇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