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鸿看看时辰,唤来宫女,沐浴更衣梳妆,同时派人通知艾华,叫他也尽快准备。
艾华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虚弱,没几个时辰可以活了。他趁着最后这几个时辰,摸一摸旗风花瓣似的娇嫩小脸,看一看他安睡时的可爱模样。对他轻轻地道:“爹爹走了以后,要乖乖听娘的话,懂事一点,不要惹她生气。”
那一天八月十四,月不甚圆满。艾华望着晕黄的月,平静地决定以最后的生命,了却黎鸿这一桩心愿。
黎鸿无比重视这场婚礼,人生的第三次嫁人,反复得像个笑话,最终将修成正果。她亲自督察之下,一切都完美得滴水不漏,她打点好了一切,只需要艾华美美地入赘过来。
一面双鸾衔绶葵花镜,黎鸿端坐前方。宫女帮她将的长发层层叠起,盘成高髻。她望着镜中华贵的美人,皱了皱眉:“眼睛周围再画浓一些。”自从她回来以后,日夜辛劳,双眼早已熬得通红。但今天,无论如何不想留下一丁点遗憾。
烽火乱世中结为夫妻,心中的喜悦却不比太平盛世的少。艾华束起发来,倒比想象中标致许多。黎鸿很满意地看着他笑,手指轻轻抚过他衣襟上的金色绣线:“很好,我的夫婿,今夜俊得发光。”
艾华暼一眼旁边痴痴笑的宫女,对黎鸿道:“那是,我可是要嫁给女皇的人。”
吉时已到,喜乐喧天。黎鸿挽着艾华的手臂,转过身来,面前是一条宽阔的红毯,直铺到金碧辉煌的喜堂,红毯上点缀新鲜花瓣,呼吸间皆是芬芳。
黎鸿搀着艾华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尽管两旁有欢庆的丝竹,黎鸿的说话声艾华仍然听得见。她说:“从此以后,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婿,无论风雨,我们都要一起面对。”
“……”
没有回应,黎鸿转头一望:“艾华?”却见艾华脸色雪白,倏然喷出一口鲜血,俯身歪倒下去。
天地仿佛瞬间失了声,黎鸿红裙曳地,扫过红毯,扶着艾华坐倒下去。
在场宾客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怔忪不动,黎鸿抱着艾华,泪眼婆娑:“艾华,你怎么了?艾华……”
黎鸿抓住他的手,冰凉如水。她的泪滴落在艾华面颊,艾华挣扎着撑开眼,不过片刻瞳孔混浊涣散,嘴边不住地淌下鲜血。他的手无力地垂下,那曾经紧握刀剑为她铺平政+变之路的手,那曾经温柔抚摸过她,也曾慈爱地怀抱幼儿的手,如今却是再也抬不起来。他再不能说出一句话,但扬起的嘴角仍然对着她笑,一如初见时,纷纷扰扰红尘中,人面桃花,春暖花香。
十四的月,尚未圆满。十五月圆,人已不在。
大婚之日,也是命丧之时,人生大喜大悲的起落,不过一瞬。
艾华的后事,黎鸿在战乱中,一边与仇敌博弈,一边一丝不苟地cao办。黎鸿形容憔悴,为艾华梳洗收敛,见他心口的伤痕,犹如一点朱砂,诉尽相思无限期。
她从未在人前掉过一滴眼泪,依旧一张铁面,十分女皇威严。她的悲痛只有自己知道,那天之后下令不准任何人提起艾华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只能存在于她的心里。至于旗风,她声称是在玄门乡捡到的孤儿,她将视如己出,亲自抚养。
艾华在宫中同她生活过一段时间,使用过的器物按照习俗,应该焚烧。
黎鸿自然亲自处理,她忙国事到深夜,在书房将艾华的遗物一件一件拣出来。她双目无神,机械一般将书架上的东西搬开,手指触碰到一个画卷,她疑惑以前没见过,便将它抽了出来,就着灯光在书案上展开。画纸由下到上铺平,画中正是黎鸿,脸衬桃花,眉弯新月,清婉的微笑,如打开一盒月光,摄人心魂。
画中右下角两行小字,题名“花月”,落款,艾华。
黎鸿怔怔看着画,画中美人仿佛也正看着她。只是那画中人笑得一派温煦,双目流露的幸福笑意仿佛要溢出画来。
早已决定不哭的眼睛又不自觉地落下大颗眼泪,啪嗒一声打在画纸上,晕开右下角的题字,变成一片朦胧。黎鸿视线恢复清明,赶紧抬袖一拂,画中的字却糊成一团,看不清楚了。
艾华刚刚过世的那几天,魂魄还未被冥界收去,兀自在皇宫游荡,在人间徘徊。他看到黎鸿无声地落着泪,缓缓蹲下,伏在桌案痛哭。他早已失去知觉的心再度痛起来,透明的魂魄飘去,在她身边陪着她蹲下,伸手想像从前一样触碰她的头发,却再也做不到。他只是一缕不存于世的魂魄,她看不见他,他触碰不到她。
黎鸿独自哭了很久,蜡烛烧掉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