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花噼啪一声落下。她慢慢抬起脸来,对着菱花镜,擦去满脸泪痕,只是眼角哭得红红的,怎么也擦不去。
黎鸿放下菱花镜,静静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又擦擦脸,站起身回寝宫。
寝宫中,旗风还未睡着,坐在绒毛地毯上玩一堆积木。
黎鸿扫了一眼房间,训斥宫女:“他怎么还没睡?”
宫女吓得哆哆嗦嗦,赶紧上前来:“奴婢知错,女婢这就带他去睡觉。”
“不必了,本皇自己来。”
小孩子不知何为死亡,整天无忧无虑。黎鸿蹲在他面前,柔声道:“旗风,该睡觉了,明天接着玩好不好?”
被温柔的语调这么一说,旗风道真的犯困起来,揉揉眼睛,伸出手要抱抱。
黎鸿笑着要抱起他,忽然间烛火一闪,艾华跟着飘了进来。旗风正巧看向门口,一向未曾开口的他,突然奶声奶气地呼唤:“爹爹~”
这话让艾华和黎鸿都吃了一惊,艾华确定他看不见,因为视线根本没有对上。黎鸿则瞪大了眼睛,迅速转过头,却只看到门口空空如也,月华如水寂寞地照进来。
黎鸿眼眶又湿润了,转回来抱起旗风:“好孩子,你爹爹不在这里。”
“爹爹~”旗风又喊了一声。
这一声声稚嫩的嗓音,也是在挑战黎鸿的忍耐极限。她抱着旗风快步走回床边,艾华怕他喊个不停,连忙退了出来。
艾华刚出门,撞上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与其说是人,不如说和他同样是鬼怪。那黑乎乎的鬼怪对他凶巴巴道:“你已死亡多日,居然还在阳世徘徊!还不速速前往冥界!”
艾华赔了个笑脸,知道自己时辰已到,最后看一眼妻儿生活的皇宫,听一声妻子的轻哄和儿子的啼哭,随冥界使者前往那曼珠沙华铺就的远离红尘之路。
艾华在冥界里,与那些掌管生死轮回的人周旋许多年。他不愿忘却前尘往事,死活不投胎成为别人。他独自一人,历尽艰险磨难,最终找到不忘记前世的办法,从刀山火海滚爬过,抽掉自身的骨,挖空内脏隐藏自己的气息,只愿骗过冥界守卫,回到阳世再续前缘。
那时候,抽骨挖心,艾华不知有多疼。可是为了心爱的人,他都忍受过来。他想见她,想得喉咙中都要伸出手来,将她的身影搂进怀里。
只是,他不想他回来以后,等待的人已经等不了他。
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泪流不止。
我揉着眼睛,告诉艾华:“陛下她一生爱你,你走后有多少王公贵族,想用联姻的名义得到她,换取和平。可是陛下都拒绝了,她宁愿一个人辛苦。”我吸了吸鼻子,“她动不动就连续十几天废寝忘食地工作,我们才说她的身子骨是铁打的。可是……可是那都是她想借着忙碌暂时不想你。”
艾华望着我,眼中有些水雾:“那她想我的时候是怎样的?”
我想了一想,道:“她会作画。小时候我们仨经常凑在一起,偷偷看她一人在桃树下作画,画一个人的像,有时画着画着还会掉下眼泪。我见她伤心,问她为什么哭,她抱着我擦擦眼泪,轻描淡写地道:‘桃花太艳,看着看着自然流泪。’”
艾华眼中水光一漾,落了下来。我继续道:“我不懂桃花怎会灼人眼睛,直到她过世后,我遵照她的遗嘱,将她的画全都焚烧。那时我一打开她存画的房间,满满的全都是你的画像。我当时还觉得瘆得慌,如今想来,那都是她的思念。”说着说着,我喉头哽咽,捂着嘴弯下腰去,想憋住眼泪继续讲,可怎么也做不到。穆谌揉着我的头发,我越加泣不成声。
我想说,艾华过世以后,她一遍又一遍地描绘他的容颜,不厌其烦地画,有的画得好潦草,似乎是慌乱中唯恐忘了他的音容笑貌。她仰望桃花,试图掩饰将要掉落的泪,同时绝望地期待着,哪一年桃花再开时,故人在漫天翩跹的桃花雨中,翩翩而立,笑着对她伸出手:“我回来了。”
可是春去春来,桃花开了数万年,她一笔一划思念数万年,画中的人,就是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