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上闪烁着几颗恒久远的星星,林子里传来獾子的呜咽,监舍里死一般的沉寂。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呼吸似乎一瞬间就消失了,每一个人都若有所思,每一个人都沉吟不语,漫天的恐惧把每个人的神经都麻醉了。
一会儿,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几个光头的“青皮”开始搜一些人的身体,低沉的抽泣,吭吭叽叽。原来,就在上缴物品时,一些人或多或少地留下一些体恤钱,以备不时之需。有人小声地咒骂,说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废话,也有人挨了“青皮”们的拳脚和耳光,低沉的嗡嗡声在屋子里回旋,就像一股超声波。
屋子的一角,有一个敞开的洗手间,门洞已经损毁,只有唯一一扇蹲位,几个人挤在那里竟相屙屎屙尿,好多的人排队候着,等不及的人就在旁边随意遗矢。臭烘烘的尿臊味四下里漫延,整个房间就成了一个天然的大马桶。
望斌的头一直昏昏沉沉的,自从进了这个埋汰人的地方。那么多的人堆挤在一块,颈部呼吸急促,身体成了咸鱼干,就像投进了高速运行的闷罐子火车,天晕地转。手脚僵硬,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放,他只好蹴着,像一只费力的虾米。这时候,他感觉腹部便意沉沉,晚餐吃的太多,又喝了点小酒,肚子里浊气乱窜、七拱八翘,出恭的欲望渐趋激烈。他患有痔疮和便秘的毛病,平时上卫生间一般都得三、二趟,今天憋屈起来,情况似乎更糟。他探头探脑地望了一眼洗手间方向,人群依旧黑压压的一片,似乎被人施了定身法,他的心里懊恼极了,连掐死人的念头都有。无奈之下,他只得提腚定气,一会儿左腿支撑躯体,一会儿右腿支撑躯体,变着姿势跟水泥地较量,与时间抗衡。额头的冷汗愈来愈多,汇聚成潺潺的溪流,很快泅湿了他单薄的衬衣。他觉得浑身绵软无力,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头顶上,一台破旧的老式风扇訇訇地旋转,冷气随风而逝,浸入骨髓——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林地里又响起一阵鸟啼,好像是闷头雀的鸣叫,缠绵悱恻。那时,要命的困意一阵阵袭来,就像绵延不绝的水波,在脆弱不堪的大脑皮层打着漩儿。他笨拙的头颅一会儿磕着了自己的膝盖骨,一会儿又打了个趔趄,磕碰到旁边人的身上。那人也是睡意朦胧,一脸的愠怒,他只得小心翼翼地赔不是。
一会儿,他终于勉强睡着了,嘴角梦涎四溢——
朗晴朗晴的天底下,他和海棠行走在寂寥无人的山间,山上荒草凄凄,流光溢彩,一望无际的绿意晃得人头晕脑胀。他看见许多低矮的灌木,绕着山脊飞翔。他看见远山的湖泊,蓝茵茵的,像一面绿宝石,湖藻在浅水里安静地死亡——忽然,两人一脚悬空掉入一个枝蔓遮蔽的陷阱,那是一个无底的万丈深渊,海棠顺手薅住岸边的枯藤,而他却径直跌落下去,他听见自己凄厉疹人的喊叫——救救我吧……!
“哎呀……!”他一顿手舞足蹈,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
“这个人该不会憋坏了吧?这么快就发起了羊癫疯!不会呀?才关进来这么点时间!”有人窃窃私语。
夜那么地漫长!天还是黑黝黝的一片。半夜里下过一场雨水,只有屋外的小虫子还在不知疲惫地嘶叫,作着无声的抗议。它们那么的无所顾忌,完全是一个反叛者的乖张,一副自由者的激昂,似乎要把此间踹出一个窟窿,好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间。即便风吹雨打、雷电霹雳,它们总是一往无前,不屈不挠地与天争,与地斗,这是多么洒脱的精神境界呵!真有些义薄云天,总是令那些高傲的,正受着屈辱的人类汗颜,他不禁羡慕起这小精灵来了。
山里的夜晚静悄悄的,这样的时刻最适宜安枕。即便遭受着羁押,人们还是横七竖八地舒展着越来越疲倦的身子。有的人睡着了,牙齿咯蹦作响,发出高一阵低一阵的鼾声;有的人细眯着眼,望着头顶的日光灯出神。时光流逝的多慢呀!一点一滴的似乎屈指可数,难道说它停滞不前了吗?这真是作践人哩!几时受过这样的桎梏呢?
水泥地又凉又硬,寒气彻骨,望斌发觉下身又酸又麻,几乎失去了知觉。他觉得自己的思想和身体正受到双重的罹押,就像如来佛的五指山,压住了桀骜不驯的孙行者。岁月流年,孙行者还有申诉的机会,东山再起。而我们哩,只不过是一群迷失的羔羊,懵懵懂懂等待命运的捉弄。一直以来,我们都是老老实实的一群人呵!遵纪守法、尊老爱幼,兢兢业业地做事,勤勤恳恳地持家,虽然生活总是嘲弄人,我们对生活依旧充满着向往,这难道错了吧?就因为我们那为人所不齿的身份?就因为我们谨小慎微的外表?我们在城里没日没夜地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