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稳健的心跳,忽而便不能自已地漏跳一拍。
盖因他在这无人之所竟看到了一具尸体!其浑身被铁链缠系,凄惨地伏倒在草堆上,臃肿的身躯散发着一阵阵腐臭味。强忍住初次看到尸体的恐惧与抵触,坚持着涣散无主的理智回笼,僵硬立定的张伟忽而察觉出一丝突兀——何以会在这庄园的柴房里出现一具被凌虐至死的尸骸?是奴隶忤逆被惩戒而死?不,作为消耗品被使用过度的奴隶大多体型瘦削,四肢细弱,身材与身份根本就对不上。是管事间龃龉积怨已久,故挑选在抓丁这个动荡的时节进行复仇施虐?不,尽管从动机上也许成立,可要是处于动乱再加蹂躏岂非画蛇添足,一旦痛呼出声,被官兵发现便是一桩杀人抵命的大罪。而要发生在抓丁之前,无疑更是离谱,若早知官军要来,依常理惜命者还能有余暇施虐,不提前逃窜?且以这伙官军之酷烈,又岂能不在大范围搜查下发见这具尸骨,然后进行处理?
但随着臆测逐一被排除,张伟却不由战栗起来,于这炎炎夏日里更忍不住遍体生寒。《福尔摩斯探案集》中同样有一金句,如《断头王后》一般在他以前的时代里广为流传,即“当你排除掉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后,余下的不管有多么难以置信,那都是真实。”去除掉身份以及时间上的可能,摆在张伟眼前的仅剩两条逻辑通顺的臆测。
一是这臃肿的尸体身份是庄园上层,因忤逆军方将领抓丁之命,而被酷烈地明正典刑,囚禁于柴房中等死,直至被他发见。另一则推断就更为让他不安胆颤,即他所臆测的时间与身份大多数都是错误的,这具尸体其实与他和孩子们一样,都不过抓丁后的幸存者,但因侵犯了另一批同为幸存者认定的领地,而遭至暴虐地蹂躏与残害。
是前者尚且还好,张伟只消火葬掉这具尸骸,确保其不会成为病菌的传染源即可。但要是后者的话,他留在此处每多一刻,就可能多一分被发见加害的危险。一想如此,张伟立时搂起地上干草,简单地扎成一圈,便打算拔足逃离这是非之地。
可草鞋摩擦在干草洒落的地面上发出窸窣的声响,却惊动了昏睡中的某人,“饶了我吧,老…不,闫爷,我什么都给你,什么都告诉你,求求你们…别再捶打我了,再行行好,分些吃的给…施舍我老朱吧。”话声断续而含混,如非柴房中一片静谧,张伟恐怕就遗漏了这微弱的讨饶声。
但他喊得越是凄恻,呼得越是恳切,张伟便越发不敢淹留于此,毕竟经他惨状印证着这帮作恶的幸存者不单性格酷烈凶狠,在人数上也具有优势,更是被囚者的旧相识,熟悉庄园内一应情况。要是一旦发觉自个儿作米虫穿窬(yu),侵害利益,恐怕他的下场比之此人还要更甚。
尽管心有不忍,可张伟还是决然地向外而去。许是眼眶浮肿,亦或有黑巾遮目,被囚者视觉受阻下,反倒听觉越加聪敏,那细微跫音如在跟前耳畔,且不论来人是靠近还是远走,于他都是难以接受之事,是以用尽余力嘶声道:“我,我招还不成吗,金银珠玉都在书房里!那装有左券与地契的匮椟后的墙其实是空心的,只要打碎外墙,便可尽取。”
藏物于墙后,实若孔壁,以地契左券等财货障目,无疑更为惑人,单论其人城府之深重,心机之百转都以令张伟十分警惕,况且意外获知了这般要命隐秘?再者,乱世人命如草芥转蓬,黄白刀布不若泉下一眼,缗襁(min)青蚨不若榆荚一粒,孔方唯剩阿堵,留之又有何益?张伟立时不顾呼声不作他想,猛地向外而去。
将及门边,方才想起此人醒转,若另有他人前来送饭此事即泄,忙捏着鼻子,压低声音敷衍善后道:“容我回去禀告一声,看看是否属实再来。”姑且算是应诺,足令那人安心不少,顿时连声叫好道:“好好好,多谢大爷了,大爷记得快去快回。”
由得他声声感谢不绝,张伟肩抗麻袋,手提干草,出门就往田野处狂奔。但运气显然未尝一直眷顾于他,才出田畴,踏上阡陌,迎面即是他在镇上寻觅许久也见不到的人影,他们皆作赤膊,或背或扛着几袋包裹,嘴里不住叫苦道,“这大热天儿,闫哥也要使唤人出去,还过不过了?”
“莫要牢骚了,没闫爷捎带咱们,你我早被官人们拉去晋阳一线操练了,现在好歹咱们吃喝不愁不是。”
麦逾年方熟,此时麦茬犹是青郁郁的,未至金黄,高不过没膝而已,仓卒之间,即便就地滚进麦田里也潜藏不住身形,张伟只得伏低背脊,将脸庞藏埋阴影里,硬生生从那二人间的缝隙闯过。那二人打眼还尚未反应过来,旋即便觉察不对,若是自家那些属貔貅只进不出的兄弟,岂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