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日暴雨滂沱,连绵不绝,令张伟几乎都怀疑起了所在,是否还处于那个连续一个半月都未尝降雨,临近黄土高原,气候干燥炎热的吕梁左近。
既然探不明原委,他索性也不去深究这天气突变的缘由,难得地享受起了这因大雨意外而来的假期。当然,说是假期,接连体会过无能为力的滋味后,他与石头断不会虚掷岁月,于是这休假除却炮制食材复刻出印象中的菜品,便是闷头锤炼着气力与技巧。
待到夕阳西下,浑身肌肉止不住的酸痛,瞒着铁蛋独自加练的张伟终是被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就此躺倒在檐下台基,听着潺潺雨声放空思想,任轻柔的晚风拂去燥热,呼吸着芬芳清新的气息,于自然演绎的雨霖铃中,缓缓沉入黑甜之中。
慵懒地躺倒在石板上,凉气浸入骨肉的滋味终究不好受,不到一个时辰,张伟便一个哆嗦从梦中醒来。其时夕阳全数沉入地底,幽暗的暮色浸染过苍穹,眉眼饧涩的张伟方揉起惺忪睡眼,便惊异地发觉其那盘踞于眸中的黑暗悄然消退,仿佛来此四十多个日夜如同幻梦。
他捏了捏发酸的腰背,他的情绪却未有半分向好,反而低沉了起来。依据过往,这幽深的黑暗带来的影响有所减弱之时,他必将被不幸所笼罩。头一回是下山路上,虽然识破了李二根的为人,却白白遭了小姑娘的鄙夷与厌恶,这次还算轻微。第二回则是在去往苟家坞前后,固然借着神异的分析能力,洞悉出了官军去繁就简的策略意图,却挽留不住一众旧识被带走。第三回,则发生在重返李家村左近,不单石头与铁蛋的乡梓被一把火烧成飞灰,他自己也险些丧命于官兵手中。而第四回,便是在庄园觅食的当晚,在弟子们被挟持下,他不得不违背本心,与豺狼为伍。
拢共四回,减弱的分别是视野的边角,中心,恢复的则是听觉以及交际能力。本按照他的预计,距离重见天日起码还需要一段漫长的时日,眼下陡然便回复到清明的视野,令他不得不满心忧虑,联想起将欲取之,必固与之的古语,担惊受怕着即将要被夺去什么。
踉跄着重新站起,阴郁的夜空映入眼帘,他一面在檐下徘徊,一面以排除法来思索可能的危害。忽而,其脚步一顿,面上显露出苦涩的笑容。或许迩来太过惬意,警戒也荒疏起来,与之为伍的闫老大可是视黔黎如愍隶(min),操性命为商品的凶戾歹人,试问这般凶徒会满足于这般平淡的淘金吗?
赌徒、粉头、穿逾、拐子、剪径历千年而不衰,涉之如泥淖难回,不是早已给出了答案吗——当出卖道德理智,良知底线而换取的丰厚报酬远胜于身体力行得来的微薄锱铢时,绝大多数人必然湛湎其中,不肯轻易回到平淡近乏味的生活中去。
联系起最开始的吩咐,逐个安排下山去享受,以及自己预感报警时,与一伙商榷时止不住的遐想。不正是那闫管事借助山中百姓余财,培养制造出一个个欣喜于平白而轻松便可得到财富的帮凶党徒的过程吗。那放在最后,有若出差通知的试探,就是在考验心性是否相投,是否在利益中迷失掉自我,能够与之为恶吧。
捋清了脉络,张伟却不免陷入矛盾的心理,他既欣喜于未被改变浸染,未萌生过见利忘义,又战战兢兢地忧怀着石头的安危,君子合则留,周而不比,不合则去,孑然一身;凶徒合则留,营私分醴,不合则害,斩草除根。
仿佛是对应着张伟的猜想,雨幕里忽而多出踏水而来的跫音,一道黑影踩着水洼,冒着瓢泼,只身向他快步走来。那道黑影未披雨衣,未戴蓑笠,中长的发似水草般粘结在一块,面上流淌过的雨丝仿佛触目惊心的血淋痕,一身气息都似这阴雨天般阴沉冷厉。
“没听到吗?”还好是半是埋怨,半是寒暄的开场,而非是冷冽的寒芒,令张伟有充足的时间端详着来人。见是那作为闫管事亲信的老七,还有把柄被裹挟的张伟只得好声道:“未尝听见,倒让七哥好跑一趟。”
但其俨然不是来与张伟叙旧的,他并未介怀这等小事,只是冷冷留下一句嘱咐,“明日闫老大有事相商,记得巳时来庄园花厅。”便冒雨离去。
突兀而来,怱遽而去,简短得如同通知里面若不存在着疑点,无异脑仁白白遭了代价为九日九夜的苦楚,张伟几乎可以按照话本里经典的桥段联想出:遵照约定前去,正是大摆庆功酒之时。狂花病叶正至酣处,身为东主的闫管事起身大手一挥,说要平分近日所得,而后一个哆嗦,摔碎的瓷杯发出清亮的脆响,攒着趁手刀兵的亲信便鱼贯而入,将与之不合的一个个砍作肉泥。
吐出一口浊气,将纷乱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