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纠正他的姿势别扭与否,只是纷纷冷眼旁观着经过。
性命囚于人手,身躯满被桎梏束缚,随着冷硬的石块似缓实快地迫近,一寸寸摧垮着张伟紧绷的心防。固然心脏在不争气的狂跳,面皮不住痉挛抽搐,可当破风声剧烈响起之时,强烈的求生意志还是勉强带动了他那狼抗笨重的身体,令他稍微偏转了头。以至石块并未在额角砸实,而是从眉梢以下划过眼骨,直至下颌,留下一弯无比狰狞的裂痕。
鲜红的血从眼睑漫下,渗进张伟微抬的眼眶里,濡上血水的羽睫变得愈发沉重,视野模糊而暧昧,令他几乎想在刺痛中就此交睫闭眼。可迎着声声咂嘴啧啧,嘲弄坏笑,如擂鼓般不住奏响的心跳不单是畏怯与惶恐的具现,同样也是他还存活着的信号。那声声心跳如解放之鼓般阵阵怒号,终于唤回了他流失的勇气与理智。
即使被制住关节肯綮,手掌依旧能够活动,嘴中同样能发出单音。他立时仿照着不久前身为敌人的阿尔泰,左手作弹指之态,右手作响指之姿,口里念叨着:“惑!”可随着石块再一次飞速落下,结实地砸在额上发出一声嘣的闷响,一切都同重击寂灭。
“瞧他那副蠢样儿,究竟是要把人灭口啊还是要把人打昏啊?他落在你手上还真是怪可怜的。”揶揄嘲笑声渐次响起,直令拿着石块的人青筋狂跳,还是寻物的那人看不过眼,讲解道:“瞥见那颈上的青色命脉没有,拿尖锐处往那一划,血就全数放出来了,不然稍后他又要被疼醒折腾一番。”另外两人又跟着起哄道:“快啊快啊,肚子都要饿扁了。”
以至于全然没有一人发觉,适才因重击昏厥而闭上双眸的张伟,又一次阒然睁开了眼。且这一回,“他”那黯淡的瞳孔异常镇定平静,即使眼睑上的创口犹在作祟淌血,耷拉压迫住黑眸流转。
对于顷刻间便能结束掉自己性命的食腐者们,“他”连瞟都未瞟一眼,而是略微低下头,将目光望向手腕上的珠链。见证者仪式已完成了仇恨、疫病、抵牾、饥荒、别离五个吗,且背叛66.57%,孤独50%,“他”微不可察地轻轻颔首。而就在这时,听从嘱咐的那人将石块移向张伟颈项,准备蓦然横抹。
“他”似乎出现时,就已进入那万般无尘独明至高之境,那人豕突猛进,在其眼中却是一息漫长如永夜,“他”不疾不徐地看向那人,默念道:“惑。”可首次亦如张伟那般,不见有半点回响。“他”又将目光投向腕上珠链,那里忽而映出一团黑色的数字——42%。
宇宙的终极答案吗,源于张伟前世的记忆蓦地闪过,不由令“他”颦眉蹙额,压下无拘神思,重新念道:“惑。”固然概率如前,但也要胜过张伟那寒碜的3.14%,终于在第三次尝试之后,不单是拿着石块的那人,连带着周遭三人都如中定身法。是生命构造已发生了改变吗?“他”心头忽而涌上一股明悟,异于石头被喝令后,身形只是迟滞俄顷的影响,眼前这四人仿佛已被敕令惑蔽异化为四具牵丝傀儡,随他心意流转而听令调遣。
那么,先放下你们的脚退开。同心念兴起,四具傀儡纷纷退却,那保持着蹲伏姿势之人更是因不改而摔了个跟斗。解去身上沉重的负担,“他”即刻内视自照,感知并转换成一条条清晰的信息汇入脑海。
大抵要十五个小时的深眠才能恢复最基础的行动吗,对比负伤信息与身体自然疗愈得出这样的结论后,“他”又下达起了简明的指令,命一人蹲伏在他颈侧左近,轻轻倚住后脑,再令其用拇指和食指分别按压下颌角两侧的凹陷处,以指压法来暂时阻断面动脉血流。
指压止血法切实行之有效,可惜的是持续时间并不算长,空旷的荒原上也不允许有三七槐花等止血草药存在。“他”只能搜索着他的记忆,然后发意,命一人从其裤腰处取下绣有忍冬的钱袋与包裹好的戈头,可随“他”刚生出将此当作柴草燃料时,蓦感额角一阵抽搐。竟如此抗拒吗?算了,忍冬不妨,经霜越秀的寓意固然只是藉慰,好歹也是个彩头,“他”转而命四人褪去身上衣衫,然后借火石火刀打火,反复炙烤着戈头平直的上援。
没有止血的草药,干净的纱布与手术刀,甚至连烈酒也没有,那便只能尝试性的死马当作活马医,以高温杀菌的铁器来定型止血,与概率搏命来赌上一番。滋滋灼响,冒着烟气的戈头平面凑近眼前,“他”却连一丝畏怯与闪避也未有,仅是闭上了临近伤处的左眼,将戈头切近肌理,任灼痛在脸上恣虐,焦糊的气味在鼻间翻涌。几秒过去,仿佛融化的皮肉粘结在铁器上,他才将戈头拉开,平复着紊乱的呼吸与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