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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遗孤

知氏,怎会和气得毫无龃龉?不晓分化拉拢,一味邀齐鲁为援,却又放不下当年霸主身段,勾连当世真正的霸主吴越。再谁又真心愿见晋国百川入海,重回文襄盛时?眼下也是如此,设若其真想吊其民,如时雨降,以收拥戴归心,举措委实太多太多。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灾黎所求不过温饱安稳而已,古时有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今时又何尝不能有义军出师箪食壶浆,以徕我民?

亦或者在外分置粥棚救济,遣德劭耆老加大管控力度,都要好过而今乌七八糟之象。固然他从擘画计划之初,就只将新绛当作一个临时的中转点,但眼下不单与同伴失散,自身又毫无储备,无论如何他都要在这晋国国都待上些时日来挣钱补给。而当看到这无人持危治乱的丛杂景象,又怎能不悲天悯人,自伤身世呢?

温饱苦无计,来煎肚腹。张伟只得大步离开长街,向着别处探寻,但彼时所见之一叶,正是天下皆秋之缩影。处处喧沓凌乱,早已认命的游人如行尸走肉徘徊呆立,乞儿磕着响头,哀告着有锱铢陈粮点饥,居民却行色匆匆,不带一点儿怜悯。

求人不若求己,张伟早已怀有着这样的觉悟,奈何其尘满面,发如蓬,鹑衣坏裳,步雪履穿,左脸上的狰狞疤痕又陡增几分凶恶,谁又会瞧不出他原是个难民?即便他言辞谦和,态度恭敬,可开门营业要得便是脸面,一张面皮坏了来客心情,交易就已折了一半,哪还有东主敢要他这天生的赔钱货?

即使他言会文字,懂数数,不在寓所跑堂迎客,也可作个账房簿记,但也不尝打动哪家东主,多是挥着手将他劝退。奔忙一个多时辰无果,看着依旧没怎么变换前进的队列,张伟默默叹了口气,既然寓所与商铺们都嫌弃着他脸上的疮疤,就不提更看容貌的赘婿家奴了,他在街心逡巡徘徊许久,终是在寥寥无几的选择中,想起了另外一条出路,匠人。

但他俨然低估了这个时代谁对知识产权最为在意。出师即是冤家对头,匠人们对传承的态度防范反倒比文士更严更重。且师娘为他绣有忍冬的钱袋里,泉货都在石溪镇时去置换成了营窟的物资,此时连束脩壶酒都买不起,遑论更为贵重的拜师礼物了。

营营奔忙半日,始终寻不到个差事落脚,加之饥肠雷鸣,天色渐暗,街边的店铺纷纷关门闭户,张伟急欲寻个容身之处果腹安歇,可越是奔走,他不由越是心寒,乞儿与难民们的塍区远比泾渭分明,沿途大到社稷之庙宇,五行之五神,小到族厉,门行与灶户2,俱是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即便有心露宿街头,欲借城中之树果腹,巡街的卫士们也会时不时警告或是喊醒沉睡的人,万般无奈下,张伟唯有叩响了民居的板门,欲化缘乞求善人布施。可当面相慈蔼的老妇说出拒绝的话语,并将矛头隐隐指向上峰时,他只能又一次回到街上晃荡,遥望着粥棚。

但可笑的是,粥棚早已空空如也,排成长队的难民犹然不肯散去,眼神麻木地看着一队甲士抱起饿殍送往城外的乱葬岗。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待在九原山中,起码那儿还有山泉碧叶果腹,不畏五毒虫豸的话,保不准还有蚯蚓与蜈蚣开胃。但此时夜幕四合,城门桥早已拉上,纵有意离开,也需等待明日。

汲汲向四方探寻许久,也未找到一方容身之所借宿,张伟只得继续漫无目的地在城中游走。待得人定时分,终于苦心不负,他在往东搜索途中终是寻到一座空荡又亮着烛火的司春木正句芒庙宇。辘辘饥肠与昏昏睡意令他顾不得庙中无人之反常,趋步就向内里闯进。

未想内里不止解决了他容身之所,以蔽风雨的愿景,鸟身人面,乘两龙的句芒神像土台上更置放着一只装有米糊肉糜碎菜叶的粗陶碗,他瞥了眼周遭,究竟无人阻拦,暗呼声得罪,便张嘴大口扒拉了起来。

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走进庙宇问罪,张伟只好往句芒神像后方走去。但见后方整整齐齐地铺着一层茅草,更有只方正的瓷枕。咽下有如狗食鼠粮的米糊,回复了思绪的张伟又如何能不明白庙宇中曾有人寄寓,他带上半扇门板,又等了一刻之久,终是久久不见有人归来,大抵此间逋客也同那些被官军抱走的饥殍般,饿死在了觅食途中,于是怀着略有负罪的心情,仰靠着土台神像,暂且闭眼小睡。

而当他合眼不久,句芒神庙外的阴翳里忽而亮起几点漆光,旋即响起讥笑的声音,“又有个不知死活地敢闯将进来,端的没见过这傻丐厉害。”接着则是附和与谈笑,“毕竟见过那呆货厉害的都已死了吗,不妨赌上一赌,等那呆货觅食回来,会怎生处置他?”

“怎的不赌耗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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