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白的三篇文章,连同黄老猫的速写画,一经刊出便轰动了上海滩。
《觉醒》周刊创刊号一鸣惊人。所有的报纸只用一个上午全卖光。倪坚文连忙指挥印刷厂加印。结果第二天礼拜日,又是一个上午全卖光了。此外,上海很多同乡团体派人到报馆,要大量购买《觉醒》周刊创刊号寄回家乡。看样子还需要加印几次才行。
倪坚文手脚并用地连忙了两日,到礼拜天下午才回报馆办公室,喘口气歇一会儿。
他自己给自己沏了杯茶,饮了一回。然后去书案那边坐下,三下两下研好墨,铺上宣纸,提起如椽大笔,写了一行字:“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写完了,啪地把笔往书案上一扔。
回想自己办报的一路艰辛,禁不住泪流满面。
想当年他怀着一腔热血来上海,结果却掉入骗子的陷阱,被骗了个血本无归。身处绝境之时,却意外地在会乐里见到了沈秋水,得以峰回路转。沈秋水倾慕他的才华,拿出全部积蓄给他办《沪报》。虽然报纸的名字起得很大,彰显了他办报的雄心壮志。可是做具体事的时候,他却异常小心,战战兢兢地花每一分钱。因为他深知这些钱来之不易,都是沈秋水用青春和生命换来的。他必须要成功,绝不能让沈秋水失望,绝不能让她的血汗钱付之东流。
彼时法租界最兜得转的办报人是张天斧。他的拿手好戏是用报纸捧角。一个演员从默默无闻到大红大紫,全凭他的一支秃笔。那些苦熬挣扎的演员为了出名,只能咬着牙花大价钱请他写文章。而戏迷们为了看他的天花乱坠的捧角文章,自然愿意从兜里掏钱买他的报纸。张天斧台前幕后台上台下里里外外通吃,赚的盆满钵满。
所以在《沪报》刚开始的时候,倪坚文把从广东带来的笔墨纸砚,连同自己的抱负和理想锁紧铁皮箱子,深藏在办公室的角落,克制自己想也不去想,一门心思效仿张天斧写捧角的文章赚钱。梨园行被张天斧一支秃笔霸占,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他另辟蹊径,打会乐里书寓先生的主意。
因为她们与演员相仿佛,需要出名,需要大红大紫,这样才能招徕更多的孤老。而那些孤老们像戏迷一样,也爱看书寓先生的花边新闻。他的报纸从会乐里开始做起,慢慢地做出了名气,后来几乎全上海的烟花女子都来请他写文章。这些妓女比那些苦熬的演员更有钱,为了出名不惜一掷千金。因为被他捧成花魁之后,她们大可以日进斗金,几十倍地赚回来。
这样苦心经营几年之后,《沪报》成为了上海滩最赚钱的报纸。倪坚文在报界名声鹊起,比肩张天斧,一跃成为行业翘楚。
只不过,因为报纸格调不高,有识之士对他嗤之以鼻:这样三流的花边报纸也配叫《沪报》?顶着“沪”字的名号,写这样不入流的文章,真是斯文扫地,让“沪”字蒙羞。不如叫《会乐里报》,或者《烟花报》,倒还算贴切。
诸如此类的讥讽传到他耳朵里,让他如芒刺背,寝食难安。然而他只能默默承受,继续隐忍蛰伏。因为他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足够大的契机,可以让《沪报》脱胎换骨,以实现他办报的抱负和理想,让上海滩对他刮目相看。
这一次列强召开巴黎和会,中国作为战胜国派代表参加,列强却将战败国德国在中国山东的权利转让给日本。消息传来,举国震惊。以中国鸦片战争以来所遭受的屈辱来讲,这次巴黎和会的屈辱最为惨烈,堪称前所未有。
因为以前几次,满清政府被列强踩在脚下****,一言不合便招来一顿暴打,直被打得满地找牙,然后被人家按着脖子签署各种不平等条约。虽然受尽屈辱,但是符合强盗逻辑,谁让你是战败国呢?
可是这一次,中国明明是战胜国啊!德国是战败国啊!中国战胜了德国,可是德国在山东的权利却归了日本。而北洋军阀昏庸**,伸着脑袋被列强当二傻子戏弄,兀自浑然不觉,还举国大肆庆祝什么战胜,简直是百年奇耻大辱。
因此北京大学的学子们义愤填膺,涌上街头,高呼“还我青岛”,火烧了赵家楼。
而北洋军阀却倒行逆施,抓捕学生,撤销蔡元培校长职务,命令几个代表在“合约”上签字。
北洋军阀的**黑暗让他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和光明。他当即痛哭失声,深深意识到,照这样下去,中国的“亡国灭种之祸实不远矣”。
那一天,他走到办公室的那个角落,打开紧锁的铁皮箱,从里面拿出当年随着他从家乡千里迢迢来到上海的笔墨纸砚,连同他的抱负与理想,开始撰写《沪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