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小说的本质
——评老凸的小说《大世界》
任卫东
小说的根本是讲故事。
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曾经写过一个小喻言,说的是一个人帮园丁修剪一棵月桂树,要剪成球形。他总是剪不好,不是这边剪多了,就是那边不够圆。最后,他终于把树剪成球形了,不过是一个非常小的球形。园丁看了说,“好吧,这是个圆球,但是月桂树在哪儿?”布莱希特用这个喻言来讨论形式与内容的问题。
看过一些实验文学或者艺术作品,在形式创新的路上埋头狂奔,让读者和观众只看到个“球”。而老凸的《大世界》则不同,它回归了小说的传统本质:讲故事。
小说主人公顾水生,无疑脱胎于旧上海的青帮**杜月笙:他的一双大扇风耳、水果店学徒出身、一手削梨绝技、长衫最上面一粒纽扣永远系得严严实实,水生的发迹史和经历,都是现实中杜月笙的特点。顾水生与莫金生的关系,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杜月笙与黄金荣关系的文学翻版。小说中很多人物,如签子阿福、露兰春等,都有其现实中的模型。
但小说毕竟是虚构,《大世界》也不是杜月笙传,而是顾水生的传奇一生。小说开始时,水生是三叉港一家水果店的伙计,因为与老板娘偷情,被赶出来,阴差阳错跑到上海的水果店打工。貌似愚钝实则机敏的他,凭借忠诚、仗义、办事牢靠,结交了许多换命的兄弟,并得到青帮首领莫金生的赏识,迅速成为名震上海滩的“顾先生”。如果小说只写到这里,那么不过是一部塑造了一个无恶不作而又侠肝义胆的青帮**的黑帮小说而已。
然而,小说后面情节的逆转,使顾水生超越了江湖**的人设。促使他的人生轨迹发生重大变化的,是他的大儿子顾正始。正始是水生与患难与共的女人英菊的儿子,后来,水生被迫娶了莫金生的内侄女莫丽菊为名义上的妻子,并不得不把还不会说话的小正始交给莫丽菊抚养。在莫丽菊的精心教育下,正始从小熟读古诗文,对莫丽菊感情亲密、言听计从,却从不理会水生。后来,正始被莫丽菊带到北平,一呆就是十几年,水生心痛得不能自己,觉得可能再也见不到正始了。正当读者也以为正始会成为水生心中永远的痛时,情节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正始在北平上了小学中学大学,直到抗战爆发,已经成为中**员的正始,带着宣传抗日的任务回到上海。在码头见到水生时,那一声“父亲”,“宛若空中掠过的一声云雀啾鸣,太过美妙,水生仿佛魂都飞走了”。水生虽然已经有了好几个儿女,然而,在那一刻,水生似乎才真正成为父亲。从此之后,水生的一切活动都围绕着正始。他为正始当“保镖”,亲自出面为正始和正始的朋友、正始想做的事情疏通关系、说情、担任抗日会的会长,甚至威胁国民党政府:“万一捅了天大的漏子,南京方面非要杀人不可,也请他们来杀我。我乖乖地伸着脖子让他们宰,屁也不放一个。只是他们不能动我儿子!……正始以后若有任何意外发生,我都认定是他们干的,绝不会善罢甘休。” 水生的所作所为,并非全部出于民族大义,而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是出于一个父亲甘愿付出生命为儿子抵挡所有危险的纯粹父爱。
正始在整部小说中所占篇幅并不多,然而是小说的核心人物,是整部小说的灵魂。
他有教养、有文化、有信仰、有仁爱之心、有民族大义、有担当、有献身精神、忠诚、孝顺,最后为抗日工作鞠躬尽瘁,他是集所有优秀品质于一身的一个理想化的完美形象,完美到不像这尘世中的人。用签子阿福的话说,他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来到人间做他该做的事情”,用法国人罗阿的话讲,“正始是个天使。他的灵魂就在这个院子上空!他将带领我们战胜斑疹伤寒!”
小说中,正始的作用不仅在于他所代表的理想,不仅在于预言一个公平正义的新时代的开始。对于小说的绝对主人公水生而言,某种意义上,是正始最终成就了他的父亲水生。他的死,猝不及防地击垮了水生,水生瞬间感到自己变老了,失去了生活的意义。然而,也正是正始的死,促使水生彻底走上了抗日的道路。他亲自登上小火轮,去炸毁日军指挥舰,与日本军舰同归于尽。
在这里,作者对水生的处理非常巧妙。作为流氓头子的水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具有**员正始那样的思想境界和理论水平。所以,作者并没有无限拔高水生的民族大义,而是多次让水生亲口说出:“我儿子正始有天给我讲过一段话:‘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一直记着。若是他还活着,晓得我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