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宫内的日子并不算无聊。
有时成璧会问皇后:“宫里头可有小孩子?四五岁的模样,很有些见识。”
皇后摇头说没有,却以为她是喜欢小孩子,便暗暗记在心里。
次日,皇帝形容枯槁,扶墙远走太极宫。
其实二人年少时在行宫有过前缘,还有个孩子,可惜其中情形过于复杂,孩子被送出宫去养,极少接回来。皇帝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便召来自己那不会说话的弟弟——燕王萧纯。
萧纯哪里都好,可惜是个哑巴。
正因为是个哑巴,他常避着人。
成璧很不在意这些,她愿意同人玩儿,有时偷偷出去会带上萧纯。
萧纯很闷,兄嫂虽说待他极好,可到底是见过王权更迭的小王爷,无法彻底敞开了心去迎别人的。
但成璧很不一样。
成璧不会像皇帝那样倾尽所有地对萧纯好,她是个极贪玩的人,只会带着他一起玩。
北方风大,成璧带着他一起放纸鸢。
两个离不得京城的人看着纸鸢一点点飘远,最后成璧剪断了手中的线,放它飞向更高的地方。
自那之后,萧纯就改了性子,越来越愿意接纳别人对他的好。皇帝很高兴,时常感叹他年纪还小,若是再大上几岁,俩人倒也能凑成一对。
成璧也爱开这种玩笑。
对萧纯而言,成璧像是亲姐姐。
之前的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似乎渐渐远了,在她避开了与公主等人的交集之后。
成璧忙忙碌碌,也常去找天衢。
月晕男——也就是天衢的父亲,他是个很厉害的人,他会自己造房子,从打地基开始,直至房屋落成,除却需要人帮忙的体力活,其余皆是他一人为之。
这一天,他将池塘里的淤泥清理了,上岸后又开始为窗户粘纱窗。
成璧忍不住说:“别忙活了,我去叫几个人帮你置办好。”说着真打算离开去唤人。
他却制止了她,说不必。
“我同阿枭走过南北许多地方,有时身上的钱用光,便只能自己动手劳作。”月晕男说,“我知道姑娘是好意,可我是个懒人,非得时时刻刻亲力亲为不可,不然学会的东西很快便要忘记了。”
“阿枭”是天衢的小名,古有恶禽,生而食母。天衢的母亲是难产而亡,男子便为儿子取了这么个小名,算是时时提醒他过往。
“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是毫无选择的。”成璧忍不住为天衢说话,“取这么个小名,天衢会不会内疚?”会不会认为是他的出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月晕糊纱窗的手停了一下,笑着回头:“只要他走过足够多的路,见识得更多,能桎梏世人的东西在他眼中便不重要,又何况一个并无多少人唤的名字呢。”
成璧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她与天衢蹲在一旁,看他粘纱窗。
天衢的父亲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力量,他动作舒展张扬,无论做什么都像揸笔挥就行书。
月有晕,天有云。配上素净的衣裳,他很有云的味道。
成璧忽然间觉得自己的心口开始不舒服了。
那是一种怪异的不舒服,时而震颤,时而焦虑,时而有什么呼之欲出。
她揉了揉胸口,听月晕又开口:“姑娘赏脸留下吃顿饭,也好尝尝某的手艺。”
那种不适感瞬间烟消云散。
成璧以为自己是嘴馋了,笑着说了声好。
月晕问了她忌口的东西,也不嫌成璧挑剔。他做了酱牛肉,又拿苞米煮了甜汤,最后蒸了素馅饼。
如此简单的吃食,最后撑得成璧与天衢抱着肚子倒在一起。
“我整天都吃药膳吃得腻味了,现在觉得跟开了闸一样。”成璧低头看看自己的肚皮,圆滚滚的,快要看不到自己的腿了。
月晕收拾好了碗筷,又做了开胃汤端给他们。
“其实姑娘有句话说得很对——‘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是毫无选择的。’”他说,“所以我想,既然来了,那就该好好享受。天底下没有比吃好睡好更大的事。”
成璧失落了。
回去之后,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月晕很特别,他随和宽厚,他做得一手好菜。
最重要的是,他会仔细倾听她所说的话,而不是像别人那样附和。
她不傻,她能分辨得出来究竟是可怜她还是真诚待她。
月晕哪里都好,可惜是个鳏夫。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时,成璧总觉得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