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库尔多对此丝毫没有感到惊讶,就好像他有三个徒弟的秘密迟早会被人发现,根本没有遮掩解释的必要,只是淡淡地问:“这与你又有何关系?”
“与我有何关系?”申屠明真情绪激动,白眉间骤然拧出一道深痕,与对面那人的沉静自若形成鲜明对比,“你偷偷养大三个徒弟,目的是什么,旁人不晓得,我还不知道吗!”
申屠库尔多从宽大的袍子中伸出瘦削干枯的手,动作缓慢地往一旁的香炉里添加香粉,轻描淡写地说:“他们都是受战争波及的苦命孩子,我收养他们,对他们而言就是最好的保护。”
他盖上香炉铜盖,又将双手缩回袍子里,那双浑浊的眼睛始终亮着明锐的光,仿佛早已洞悉世间的一切。
申屠明真却是越听越气愤:“旁人我不想管,那祖合拉呢?你凭什么说她在你手中是最好的保护?你若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孩子,她也绝不会是如此下场!”他顿了一顿,眼底沉着讥诮,嗤之以鼻的同时又深感无可奈何,“我夏哈甫的血脉何其珍贵!你竟让她竟给敌人生孩子! 呵……荒唐!可笑!当真是愚不可及!”
申屠库尔多抬眸,定定瞧着他,语气不急也不缓:“那么我问你,三十五年前,先王后为何会难产?”
申屠明真蓦地一愣。
申屠库尔多颇为怜悯地摇了摇头:“是你把这两个孩子送到我手中,我归还你一个已经够给你面子了。”
这番话显然勾起了申屠明真不怎么愉快的回忆,他双唇紧闭,不发一言,那张饱经沧桑的脸被一团阴云笼罩,看起来威严又落寞。
突如而来的死寂让这对年过花甲的兄弟陷入无所适从,申屠库尔多忽然烟瘾犯了,微微侧身,拿起烟枪吸了两口,口鼻里冒出淡淡青烟,他循着烟草的味道找回镇静,而后打破沉默:“大王既然不计前嫌请你出山,你把我私藏长公主的事儿告诉他,他定会治我的罪。”
申屠明真毫无感情波动地说:“你知我不会这么做。”
“既然不会告发,那我养了三个徒弟,并让他们扭转这日月乾坤,你又能怎样?”这个答案显然在申屠库尔多的意料之中,他不仅没有丝毫动容,甚至还带着几分挑衅意味地把自己的野心说出来给弟弟听,“你如今知道了子书珩与你一样,身上流着夏哈甫一脉的血……明真,不管你承认与否,你都已被将军了。”
申屠明真知道自己败得一塌涂地,但情绪上仍旧无法接受一个失败的自己,不忿地说:“我只想守护庞夏神圣不可侵犯的国土,而你……你却要让我们自相残杀!”
“自相残杀的事你就没做过么?你当年用迷仙引逼迫意图求和的先王殉国,先王后分娩在即,哪里承受得了如此沉重的打击?若不是我及时赶到,那可就是一尸三命了!”申屠库尔多定定地望着他,字字见血毫不留情面,“你以为自己有多么高尚?是你越俎代庖在先,我才要让你认清现实——你既保护不了你的王,也保护不了你心爱的女人,你分明谁都保护不了!”
强烈的挫败感在申屠明真心间轰然炸开,他就像是一棵从内中干竭的大树,人还坐在那里,神却早已灰飞烟灭。
申屠库尔多站起身,缓缓挪身到灶台前,一只手握住烟枪,另一只手掀开灶台上的一块白布,那由高粱杆编制成的盖垫上一圈一圈、密密麻麻地摆放着早已包好的饺子。
宛若什么都没发生,他再开口时,语气已恢复平静,甚至还带着足以融化寒冰的暖意:“我们兄弟俩好久没聚在一起了,今天过年,哥给你下碗饺子吃。”
这间屋子并不大,四周塞满了形形色色的草药,迷迭香的味道虽无处不在,却也不算难闻,久违的亲情似乎稍稍抚平了申屠明真心中的不甘,他目光无意识地在屋子里逡巡,突然在正北方定住。
桌上供奉了四个牌位——比以往多了一个。
他目光微凝,穿过缭绕的烟雾,瞧见上面的名字——
邬梅儿。
没有谥号,只有这么三个字。
申屠明真心中刺痛,侧过脸,静静看着那伛偻的身形渐渐被从锅里冒出的腾腾白雾淹没,蓦然想起当年申屠氏号令庞夏群雄的盛景——他们的父亲便是为庞夏统一所有部族的大将军,战功赫赫,雄风猗伟,引得当时在位的庞夏王的亲妹妹芳心暗许,哪怕明知他已有了妻儿甘愿做小也非他不嫁。
后来申屠明真继承了父亲的衣钵,为老庞夏王征战四方,成为这片土地新一代的守护神,而申屠库尔多则以奇绝的毒术名噪神州,被世人尊称为西域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