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书珩在死牢里见到了楼长宣。
他比楼之涯大了五岁,长相清秀,身形偏瘦,干净整洁的白色囚服有些松垮地裹住了他的身体,整个人透着几分仙风道骨。罪犯不得束发,那一头极富特点的银灰色长发整齐地披在身后,他双手戴着镣铐坐在铺满枯草的榻上,脊背挺直,不像死囚,反而像是一位儒雅的智者。
看着他,子书珩脑海里有了楼之涯的轮廓——那个让李明殊一眼沉沦的才子想必气质一定不输他的哥哥。
繁荣鼎盛时,楼家一度发展成乐陵最大的一家琴行,生意之火爆,几乎遍布了整个长平,甚至还垄断过长平王宫的乐器买卖,后来长平被义宁灭国,楼家生意受到波及,外加楼之涯惨死,终是无法逆转地走向了没落。
楼长宣的父母先后病死,树倒猢狲散,楼家附庸的旁系走的走散的散,楼氏主脉只剩下了楼长宣一人,在经历被退婚的打击后,他却一举考中状元,步步高升,成为义宁朝廷的要臣。
他犯的是通敌卖国罪,段卓远查到他将义宁的兵器低价卖给平阳王,平阳王倒了,他这些年做的倒卖生意才暴露出来。他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因此也没有用刑的必要——段卓远说,他早就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这对他而言不是磨难,恰恰相反,这是解脱。
段卓远给狱卒通了气,狱卒知这位身穿浅金色华服的“姑娘”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忙给他搬了一张椅子,子书珩俯身坐下,情不自禁地嘟囔了一句:“你们楼家人都是这种发色么?”
楼长宣闻声抬眸,微微皱起眉尖:“……你是谁?”
子书珩勾起唇角,露出无邪的笑容,开诚布公地答:“我是李明殊的徒弟。”
楼长宣瞳孔骤然一缩。
子书珩:“大人不必这么惊讶,我不是来找您麻烦的。”
“呵。”楼长宣冷笑,质问,“她有什么资格、什么理由来找我麻烦?”
这反应完全在子书珩的预料之中——楼长宣果然知楼之涯当年的所作所为。
李明殊恨了这么多年,恨的不是楼之涯,而是她自己,她后悔当初一时冲动杀死了楼之涯和朱秋颜,却从未怀疑楼之涯有没有苦衷。事实上,她只要去调查,就总会有蛛丝马迹暴露出来。
但她不敢。
她不敢面对楼之涯曾经亲近的人。
楼之涯太了解她了。
子书珩态度足够谦卑:“您一直都知楼前辈为了给师父解毒煞费苦心。”
楼长宣觉得有些好笑,挑了挑眉:“李明殊终于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了么?”
子书珩摇头:“师父至今都以为自己中的是‘梅花醉’,这是楼前辈为欺骗她编造出来的一种毒。”
楼长宣声调里满是讥诮:“她很懂知足常乐之道嘛。”
“这整件事里她没有任何错。”子书珩语气笃定地说。
他脸上不见波澜,心中却不免悲凉——自己不也曾被亲近之人蒙在鼓里么?
“那之涯又有什么错?”楼长宣反问,兴许是将死之人,他说这话时没有悲戚,也没有愤怒,平静地好似在说一件前尘旧事,“他不仅丢了性命,还背负始乱终弃的骂名,我们一家遭人诟病却百口莫辩。”
“楼前辈是心甘情愿的,直到牺牲的那一刻,他都怀着美好的憧憬。”子书珩语气诚恳,“大人难道真的不认为受伤害最大的其实是我师父么?”
楼长宣猛然一怔。
子书珩又道:“大人不也义无反顾地为自己的国家、信仰做着明知是错的事么?”
楼长宣听闻此言忽地笑了,他想起弟弟当年跪在父母和他的面前,请求原谅的那个早晨——出于亲情,他答应帮弟弟保守秘密,却一直都无法理解弟弟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大逆不道之举,经这一点拨,反而能够感同身受了。
他轻叹一口气,看着面前的人:“你是子书珩吧?”
子书珩略一颔首,没有丝毫迟疑:“正是在下。”
楼长宣了然地点了点头:“你来找我是为何事。”
子书珩说:“晚辈想知道师父为何会中毒。”
楼长宣想了想,道:“这个之涯并没有跟我提起过,不过楼之涯跟我们交代一切之前,朱秋颜来过一趟乐陵。”
子书珩脱口而出:“朱秋颜?”
楼长宣点了点头:“大婚在即,弟妹为筹备婚礼回了趟滇和,有一如花似玉的少女前来寻之涯,他赴约回来后把自己关进房里,一关就是好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