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表情依然镇定自若,就如同他这辈子所经历过的无数艰难险阻时一般,就算是利刃加身也不会让他的眉梢颤动一丝一毫。
“先生,今夜风起……可指易水之北?”赵嘉略一思索,觉得最近的大事就是燕国图谋侵袭赵国了。
燕赵两国以易水分隔,易水以南是赵国,易水以北便是燕国。燕赵都是崇尚武力的国家,两国边界再往北都是蛮荒之地。赵国往西是强秦,往南是同出自晋的魏国,所以扩张领土只能往东北方向,燕国扩张也只能往西南,燕赵两国交战极其频繁。
而如今,赵国的青壮年士兵均被埋葬在长平,剩下的孤儿还未长大,燕国按捺不住便打算趁火打劫了。
“燕乃不义之师,军心不稳,不足为惧。”蔺相如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他年事已高,手腕已经拿不动青铜的酒器,所以用的是轻便的漆器。
但漆杯一向很大,赵嘉看到他倒了满满的一杯酒,看着那酒液随着蔺相如颤抖的手不停波动着荡起涟漪,不由得心惊肉跳,不赞同道:“先生!”
蔺相如轻啜了一口,满足地喟叹了一声,笑着眯起了双眼。“老夫都已飘零枝头,眼看着要重归尘土,还不让老夫自在片刻?”
赵嘉听着一阵无语,这番话蔺上卿自从两年前告病后就挂在嘴边上了,让人劝都没法劝。
蔺相如侧着身子依靠在凭几上,一边小口喝着酒,一边继续着之前的话题分析着:“别看我赵国现今军队不齐整,但军心可用。王上这次启用了廉将军,那老家伙自从长平以来就憋着气呢!定能大破燕军。”
廉将军府也在这朱家巷,就在蔺上卿府的斜对面。赵嘉这两年出入上卿府,也看得见廉将军府自从长平被罢免后的门庭冷清,到之后的门庭若市。只是廉将军向来执拗,把前来献殷勤的人纷纷呵斥而走,有时甚至都会躲到蔺上卿府里来陪蔺相如喝酒。赵嘉若是碰巧赶上了,还会被一时兴起的廉将军指点几招。
赵嘉对于廉将军有种天然的崇拜,虽然形势并不占上风,但见蔺上卿也如此笃定,便按捺下心中隐忧。
“今天又把这个小娃子带来了?来,陪老夫喝杯酒!”蔺上卿摇晃着手中半满的漆杯,朝角落里一直默默看着窗外秋景的小孩子扬了扬下巴。
今年只有八岁的赵高看起来只有小小的一团,穿着青灰色衣服的他缩在墙角,不注意看都会直接把他忽略。他那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漠不关心的冷淡表情,此时听到了蔺上卿的呼唤,也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依然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的落叶发呆。
“先生又开玩笑了,学生陪先生喝一杯。”赵嘉连忙拿起案几上空置的漆杯,倒了满满一杯酒。最近宫中不太平,他走到哪里都把赵高带在身侧,生怕一个没有照顾到,他回去看到的就是后者的尸体。
母亲与嫦姬的斗争日趋白热化,也不知道是母亲真的出了昏招对他那个便宜弟弟赵迁下手,还是嫦姬贼喊捉贼,反正赵迁莫名其妙的中了毒。嫦姬自然不能善罢甘休,闹得是翻天覆地。
倒是公子铭主动搬出了赵王宫,看上去像是退出了王储争夺,但赵嘉觉得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虽然子不言父之过,但赵嘉必须要承认,他的叔叔公子铭要比他那个只会沉迷于酒色的父亲优秀多了。可惜这种储位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绝容不得半点退缩。
喝到嘴里的酒有股说不出的苦涩,赵嘉一向不喜欢喝酒,也没法理解为何像蔺上卿那样的人会痴迷于这种液体。麻痹混淆思维,又伤身体……
赵嘉放下喝空的漆杯,掏出帛帕来拭了拭唇角,斟酌了一下打算劝蔺上卿少喝酒。
不过蔺相如是何等的人物,才十四岁的赵嘉在他眼中那简直就是没有秘密,早就在赵嘉开口之前就转过身去岔开话题,逗着不声不响的赵高道:“小娃子,你在看什么?如此认真?”
“看落叶。”赵高终于开了口,但语调丝毫没有起伏,听上去有股令人说不出的诡异感。
“小娃子,尔知那树叶为何在此时落下否?”蔺上卿属于典型的没话找话说,也不等赵高回答,便自问自答地说了下去,“因那冬日将临,树叶主动脱离枝头,就是为了树能熬过寒冷冬日。这样待春日到来之际,又会有新一批的叶子发芽生长。”
赵嘉在一旁听着,忽然深有感触。方才蔺上卿以枯叶自喻,此时又说出这一番话来,听着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你怎知晓?你又不是树?”赵高显然不吃这套言论,他转过头,一双幽黑的眼瞳直勾勾地看着蔺相如,“你怎知不是树为了自保,而杀死了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