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滞得如同胶水,沉重地压在两人肩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痛楚。狄仁杰的眼神,在烛光下显得愈发深邃,那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有理解,但更深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清醒。
“承砚,”狄仁杰的声音放得极缓,一字一句,重若千钧,砸在令人窒息的寂静里,“老夫从未说过,你萧家之冤,不该昭雪!更未说过,那些手上染了你萧家鲜血的罪人,不该伏诛!”
萧承砚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波动,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狄仁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继续沉声道:“老夫说的是,你的刀,不该沾染无辜者的血!不该成为他人手中更锋利、更阴毒的屠刀!”
他猛地站起身,那身洗得发旧的紫色官袍在烛光下仿佛蕴藏着雷霆之力。他绕过狼藉的案几,径首走到萧承砚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那疯狂火焰下隐藏的茫然与挣扎。
“抬起头,看着老夫!”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萧承砚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撞进狄仁杰那双仿佛能洞察幽冥的眼睛里。
“老夫问你,”狄仁杰的目光锐利如刀,首刺萧承砚的灵魂深处,“你口中的‘道貌岸然’者,可曾包括那黄河决口后,被洪水卷走家园、淹死在淤泥里的三岁稚童?他可曾踩着谁的尸骨?!”
萧承砚嘴唇翕动,喉结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狄仁杰毫不放松,步步紧逼:
“可曾包括那陇右大旱,易子而食的灾民?他们生啖骨肉之时,可曾想过什么道义、什么权柄?!”
“可曾包括那为了一碗赈灾的薄粥,在官仓外被活活踩踏至死的白发老妪?!她的命,又抵得过哪位大人物的锦绣前程?!”
狄仁杰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萧承砚的心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黑暗的悲愤:“还有那被突厥铁蹄蹂躏的边城!城破之日,多少妇孺被掳掠、被屠戮?!她们的哀嚎,她们的绝望,她们的命!在你萧承砚此刻点燃的这把足以让朝局倾覆、让边防空虚的大火里,又算什么?!算不算你复仇路上,可以随手碾死的蝼蚁?!”
“我……”萧承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被无形的巨浪冲击。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想要嘶吼,想要否认这一切与他复仇的联系。然而,狄仁杰口中描绘出的那一幅幅人间炼狱般的惨景,那些无辜者扭曲痛苦的面孔,却像冰冷的潮水,蛮横地冲破了他被仇恨筑起的堤坝,汹涌地灌入他的脑海。那滔天的恨意之火,似乎被这冰冷的现实之水浇了一瓢,猛地一窒,摇曳不定。+山~捌*墈.书`惘* ′首^发`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那支撑了他二十年的、以血与恨浇灌的复仇支柱,在狄仁杰这连番锥心泣血的诘问下,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令人恐慌的裂痕。他眼中的疯狂火焰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茫然和撕裂般的痛苦。他张着嘴,急促地喘息着,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
“承砚,”狄仁杰的声音缓和下来,却带着更深的穿透力,如同沉重的暮鼓,“你知道是朝廷负你萧家,可曾想过,是谁在幕后推波助澜?是谁在刻意引导你,将这份滔天恨意,化作焚毁大周根基的燎原之火?这朝堂之上,想看着老夫倒台、看着太子失势、看着陛下忧心如焚、看着这万里江山陷入内忧外患的人,难道还少吗?!”
狄仁杰的目光锐利如鹰隼,首刺萧承砚混乱的眼底:“你,萧承砚,不过是他们精心挑选的一把刀!一把锋利、趁手,又带着天然悲情与‘正义’之名的快刀!他们躲在暗处,看着你被仇恨驱使,看着你挥舞着这把名为‘复仇’的利刃,替他们扫清障碍,替他们搅乱乾坤!而最终,无论你成功与否,你都将成为一颗弃子!你的血,你萧家最后一点血脉,都将成为他们权力盛宴上,最微不足道的一抹点缀!”
萧承砚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狄仁杰的话,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那层被仇恨层层包裹、早己麻木的认知。幕后推手?借刀杀人?弃子?这些冰冷的词汇,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逻辑,狠狠撞入他因愤怒和悲伤而混沌的脑海。
过往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此刻如同水底的沉渣,被狄仁杰的话语猛烈地搅动起来,翻涌上浮。那封在父亲书房角落发现的、字迹模糊却暗示着巨大秘密的密信残片;母亲临终前死死攥着他衣袖,眼神里除了刻骨的恨,还有一丝他当时无法理解的、更深的恐惧;以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