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查线索时,某些关键节点上,那种若有若无的、仿佛被人刻意引导的顺畅感……这些零碎的片段,此刻在狄仁杰话语的串联下,猛地拼凑出一个模糊却狰狞的轮廓——一张无形的大网,一只隐藏在深渊中的巨手!
“不……不可能……”萧承砚失神地喃喃,声音干涩嘶哑,像是砂纸摩擦着喉咙。他猛地摇头,试图甩开这个可怕的想法,但眼神却剧烈地动摇着,那支撑他二十年的复仇信念,此刻正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他紧握的拳头无力地松开,掌心被指甲刺破的伤口渗出的血珠,沿着指缝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绽开一点刺目的暗红。
“不可能?”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悲凉,“承砚,你如此聪明,难道真的从未有过一丝怀疑?你父亲萧铣将军,一生戎马,刚首不阿,树敌无数。他当年的案子,牵连之广,定罪之速,本身就透着蹊跷!那所谓的‘通敌铁证’,来得何其‘及时’?结案之后,所有与此案有牵连的关键人物,又都何其‘凑巧’地或死或贬,线索断绝?这难道仅仅是一个‘昏聩’二字可以解释的?这分明是一场处心积虑、斩草除根的绝杀!”
狄仁杰的目光越过萧承砚剧烈颤抖的肩膀,投向值房角落那扇描绘着忠孝节义故事的屏风,眼神幽深如古潭:“老夫追查此案多年,如履薄冰,阻力重重。每一次看似接近真相,线索便如蛛丝般骤然断裂。这背后,有一股力量,一股庞大而阴冷的力量,在竭力阻止真相大白于天下!他们害怕的,不是萧将军的清白,而是萧将军当年无意中触及的那个足以撼动他们根基的秘密!他们要将所有知情者,连同他们的后代,彻底埋葬!你萧承砚活着,对他们而言,就是最大的威胁!而你此刻的复仇,正中他们下怀!他们巴不得你把这天,捅个窟窿出来!”
狄仁杰的话,字字如刀,句句见血。萧承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他脸色惨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落,最终“咚”的一声,单膝重重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砖上。他双手撑地,头颅深深垂下,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着,仿佛一头濒临绝境的困兽,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呜咽般的喘息。那是一种信念崩塌后的剧烈眩晕,是看清巨大陷阱后的惊悸与后怕。
值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死寂。烛台上的火焰不知何时己燃至末端,灯芯在融化的蜡油中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光线随之变得极其微弱,昏黄而摇曳,将两人投在墙上的影子拉扯得巨大而扭曲,如同狰狞的鬼魅。窗外,更深露重,万籁俱寂,连秋虫也噤了声,唯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梆子声,空洞地响了三下,宣告着子夜的降临。
时间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仿佛凝固了,又仿佛被拉得无限漫长。跪在地上的萧承砚,像一尊骤然失去了所有支撑的石像,只有那压抑的、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沉重呼吸,证明着他还是一个活物。每一次吸气都如同拉动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濒死般的颤抖。二十年的恨意,二十年的执念,二十年来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柱,在狄仁杰那番抽丝剥茧、首指核心的剖析下,轰然倒塌,留下的不是解脱,而是一个深不见底、冰冷刺骨的巨大空洞。迷茫、痛苦、被玩弄的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对于被利用的恐惧,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
狄仁杰静静地伫立着,没有催促,也没有再出言安慰。他只是垂着眼,目光落在萧承砚剧烈起伏的、紧绷如弓的脊背上,那眼神复杂难言,有洞悉世事的悲悯,有沉痛,有等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那积压了二十年、几乎与骨血融为一体的仇恨,不可能被一番道理瞬间消弭。他所能做的,只是将这柄被仇恨淬炼得锋利无比的双刃剑,强行从毁灭他人的轨道上,扭转过来,让它有机会指向真正该被审判的对象。这过程,对萧承砚而言,无异于一场刮骨疗毒的酷刑。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那烛台上最后一缕微弱的火苗也挣扎着熄灭了,只留下一缕细细的青烟,袅袅升起,融入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值房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模色。
就在这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一声嘶哑、干裂、仿佛从灵魂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声音,艰难地响起:“……真…相?”
声音极其微弱,带着一种近乎碎裂的质感,如同风化的岩石在重压下崩开的缝隙。但在这死寂的黑暗中,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萧承砚依旧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头颅深深埋着,让人看不清他的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