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炽灯悬垂下来,灯光被风吹动的雨帘切割得光怪陆离,在地面上投下疯狂抖动、如同鬼手般的水洼暗影。
就在这跳动的光影之间,对峙出两个鲜明的剪影。
一个庞大如一座会移动的肉山。
他臃肿的身躯几乎将洗车房门口堵住一大半,湿漉漉的廉价条纹T恤紧紧绷在那层层叠叠的油肚上,脖子被厚重的脂肪挤压得几乎消失,一颗油腻光亮的脑袋正愤怒地上下抖动。-我^得¢书\城. !醉*新`章/结^庚¨薪`筷^
唾沫随着他每一个炸裂的音节喷溅而出,融化在冰冷的雨水中。
他蒲扇般的巴掌带着风挥向对面,空气被抽打出爆鸣。
他的对面,那个叫王二麻子的男人——韩枭童年记忆中,哥哥韩渊低声下气称之为“王老板”的人——更像是一只被踩住了尾巴的瘦猫。
枯瘦矮小,畏畏缩缩地佝偻着腰背,仿佛随时要被这泼天的暴雨和眼前的肉山压垮成地上的一摊烂泥。
他穿着一件沾满斑驳水渍和油污的灰旧工作服,手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嵌满洗不净的黑垢,此刻正因恐惧或寒冷抑或是积年的劳作而剧烈地颤抖着。
油腻灯光下,他那张布满愁苦皱纹的脸上,一双小眼睛绝望地转动着,目光慌乱而无焦点,在气势汹汹的房东和他身后简陋得几乎没有机械设备的洗车间扫来扫去。
地上积水的肮脏倒影,正好撕裂他绝望的脸,扭曲得如同鬼面。
“报应?呵!阎王爷都嫌你身上这股子汽油味儿酸!我呸!”
肉山房东狠狠啐了一口浓痰,那口黄绿色的粘稠之物飞过短暂的雨隙,“啪嗒”一声,狠狠砸在王老板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又慢镜头般滑落。
黏连拉丝,坠入他脚下浑浊的泥水坑里,浑浊的水面被砸出一个污点,又迅速平复。
那声“呸”,尾音在雨水的浸泡里拉长、变形,变得粘稠而遥远,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
“阿枭,听过武松打虎没?啧,真他丫精彩啊。”
鬼气弥漫的识海骤然被一束更古老的光刺破。
痛楚被瞬间驱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湿漉漉的、带着霉味的温暖。
狭小逼仄的出租屋,墙壁被水汽和寒霜侵蚀出大片剥落的霉斑。
一灯如豆,黄豆大的火苗在灯芯上挣扎跳跃。
角落那张用破木板和砖头垫高的“床”上,一个少年蜷缩在单薄冰冷的被子里,只露出一颗小小的、覆盖着柔软黑发的脑袋。
清秀的脸庞冻得微微发青,薄唇却努力勾勒出一个温暖的笑弧。
那双眼睛,清亮亮的,像深秋雨后洗净的天空,穿透了煤油灯的昏暗,温柔地罩在床边坐着的另一个更小些的身影身上。
那是年少的韩枭。
“哥,老虎…很凶吧。”
小韩枭盯着哥哥亮晶晶的眼睛,努力想象着。窗外是深秋永无止境的冷雨。
“哈!凶顶个屁用?”
少年的韩渊裹紧了单薄的旧外套,瘦小的身躯在那硬板床上稍微坐首了些,眉飞色舞,声音刻意压低却压抑不住兴奋。
“武二哥三碗酒下肚,哨棒一抢,‘咔吧’!老虎脑壳就开了瓢,那才叫英雄啊,打死欺压人的坏种,老天爷倒是真降下好汉来了。”
他瘦弱的手指比划着挥拳的动作,在摇曳的灯影下拖出滑稽又倔强的长影。
他身体羸弱,身形比同龄人都矮瘦许多,常因营养不良头晕,此时脸颊却被讲述英雄故事的兴奋烧出一点点不健康的潮红。
那双眼睛,在说起“打死坏种”时,亮得惊人。
棚顶之下,油腻的雨点砸在王老板脚前浑浊的水洼中,“噗噗”作响。
他脸上混着雨水、口水和泪水,咸腥的味道刺激着他的鼻腔和口腔。
他浑身筛糠,枯槁的手指抬起,徒劳地想擦去脸上的污迹。
他浑浊的眼珠神经质地扫过肉山房东那张因肥胖而油亮的狰狞脸孔,扫过棚外被风吹得狂舞的雨帘……
浑浊水洼的倒影里,王老板那张被绝望和恐惧揉皱的脸突然凝固了。
昏黄灯光和暴雨织成的光幕在某一刻被强行撕开一道漆黑的缝隙。
那缝隙里猛地“长”出一样东西。
一个影子。
一个纯粹由破碎、扭曲、蠕动着的黑暗凝聚而成的……人形?
它更像一个刚刚从血与泥的坟坑里爬出来的、尚未成形的恶灵。
浑身流淌着漆黑和暗红混杂的液体,雨水落上去,竟如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