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的一个午后,我坐在窗子边,一群鹰在我的林中空地上空来回盘旋;野鸭子一个劲儿在疾飞,三三两两地映入我的眼帘,或者闲不住地落在我的屋子后头白皮松枝头上,当空叫唤;一只鱼鹰在波平似镜的湖上,啄了一圈涟漪,叼走了一条鱼;一只水貂打从我门前的沼泽地悄悄地溜出来,在湖岸边逮住了一只青蛙;芦苇鸟常在这里那里飞落,莎草实在不堪重负,也都给压弯了;在末了的半个钟头里,我听到了火车轰隆轰隆的响声,一会儿沉寂下去,一会儿又响了起来,就像鹑鸡翅膀在扑棱着似的,把观光客从波士顿带到乡间来。我可不像那个孩子与世隔绝,听说,那个孩子被送往这个村镇东头的一个农夫家,但他委实太想家,没有多久就出逃,又回到了自己家里,这时他的鞋后跟都给磨破了。他从来没见过如此这般沉闷而又偏僻的地方;那里的老百姓全跑光了;老天哪,你甚至连口哨声都听不见!我怀疑马萨诸塞州眼下也还有没有这么一个地方——
我们的林子真的成了一个靶子,
给飞箭似的铁路所击中,
宁静的平原上和谐之音,
原来就是——康科德。①
菲奇伯格铁路离我住地南边大约一百杆处与湖边毗连。通常我沿着它的堤道走到村里去,在某种程度上说,我就是通过这条线路才跟社会有了联系。货运列车上来回跑全程的那些人,常常向我点头打招呼,仿佛我是
他们的老相识,毕竟过往时看见我的次数太多了,他们显然以为我是个雇工;那得了,我就算是个雇工吧。反正我也很乐意在地球轨道上的某个路段当一名养路工。
不管寒冬酷暑,火车头的汽笛声穿过我的树林子,好像一只盘旋在农夫院子上空的苍鹰在尖声叫唤,告诉我有许多浮躁不安的城市商人正在来到这个村镇的周围,或者说,有富于冒险精神的乡村商人正在从相反方向来到了这里。他们来自同一条地平线,于是彼此大声发出警告,让对方闪开让道,这种警告声音有时候两个村镇都听得到。乡村啊,瞧,你们的杂货已送到;老乡啊,你们的粮食已送到!如今没有哪个农人还能独立地生活,敢对它们说一个“不”字。于是,乡下人的哨子叫起来了,这就是你们付给它们的代价!像长长的攻城槌①的原木,以每小时二十英里的速度向城墙冲过去,里面座椅多得不计其数,疲惫不堪、负担沉重的城里人都可以入内就座了。乡村置备了如此巨大笨重的厚礼,向城市送去了座椅。印第安人山上长满浆果的乌饭树全给采伐殆尽,盛产越橘的草地也被耙平,果实都运到城里去了。棉花上来了,布匹下去了;丝上来了,毛织品下去了;图书上去了,可是写作的智力却下降了。
我看到那火车头,拖着一长溜车厢,像行星运转似的往前驶去,或者不妨说,像一颗彗星,看上去它的轨道不像可以
转回来的曲线,观看的人不知道它按照哪种速度、朝着哪个方向驶去,还会不会再折回到这轨道上来;火车头喷出的水蒸气,如同一面旗帜,缀着金环银环,飘浮在后面,就像我看到过悬浮高空的好多羽绒般的云朵,一大块、一大块地徐徐舒展,熠熠生辉——仿佛这个周游四方的半人半仙,吞云吐雾的怪物,马上会把夕阳西沉时的天空当作火车的号衣似的。我听到这匹铁骑吼声如雷,使群山响起了回声,它的铁蹄震撼着大地,鼻孔里不时喷火吐烟(我可不知道,在新的神话中,人们会收进什么样的飞马与**),看来大地终于添了新的一族,不愧为大地的居民。如果说这一切确实都像看上去的那样,人们通过役使风、火、水、土四大要素,达到崇高的目的,该有多好!如果说飘浮在火车头上空的云是创英雄业绩时洒下的热汗,或者说像悬浮在农田上空的云一样惠及苍生,那么,四大要素和大自然本身都会乐意为人类效劳,做人类的护卫者。
我远望清晨时分列车通过时的心情,如同我眺望日出时一模一样。日出倒也不见得会比列车更准时来着。火车正在驶往波士顿,长长的一条云带在它后面延伸,越升越高,升上苍穹,刹那间遮住了太阳,并让我远处的田野隐没在一片阴影中,俨然一列天上火车,而近旁的那列拥抱大地的小不点儿的火车,只不过是矛枪上的小小倒钩罢了。今年冬
季里有一天早上,那匹铁骑的厩主起身挺早,借着山间星光给它喂料,开始套车,而且那么赶早地生起火来,给它体内供热,让它及时上路。反正干这种事儿像老八辈时一样简单就得了!赶上积雪很深时,人们给它穿雪鞋,用巨大的铁犁在群山之间辟开一条路,直达沿海地区;而在上面行驶的列车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