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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968年阳历4月

儿盛到簸箕里。你说豆子是甜的,玉米杆是凉的,一块吃下去就是清凉的甜东西了。你正兴冲冲往我面前端时,脚下一个东西把你绊了个趔趄,左手的灯一下掉在簸箕里,一灯煤油全洒在黄豆上了。妈妈气得直说你废物。要在平时你准和妈妈火了,那次因为我病着你没发。你翻出一条干净毛巾把豆子几乎是挨个细擦了一遍,一尝,煤油味儿还是难以下咽。你用热水洗了好几遍,又重新放进锅里炒。你手中的铲子在灯影下又嚓嚓啦啦响了好久,直到洗湿的豆子又重新哔啪地响干了。爸爸,你一定累坏了,你尝了尝说煤油味儿是没有了,可甜味也一点没了,就那点白糖已都用上了,你歉疚着说,“没糖了,就这么吃吧,也挺香的。”爸爸,在我儿时的记忆里那是最甜最美的一次吃食了。这回,爸爸,你得的什么病啊?妹妹给你弄了什么吃的?

我迷迷糊糊走进邮局,疚痛着把给爸爸买东西吃的钱寄给了妹妹,又稀里糊涂走回连队。

晚点名时指导员又在全连表扬了我。“有些老兵,一心想家,为了回家什么损招都想得出来,母病重啦父病危了,就不怕把父母咒出个好歹来。看看柳直,父亲真病重了让回去都不回去。相比之下说明了什么?觉悟!路线觉悟!柳直不愧是党支部树的标兵!我们全连,干部战士,都应该好好向他学习……”

莫不是爸爸想念我了或是想跟我谈谈他问题而拍了假电报?表扬的快感加上这幻想,我扭痛的心又平复了。

第三天中午刚要躺下睡午觉,指导员又把我叫到连部。

“又来封电报。”指导员把电报递给我。

父病危速归。

我头晕目眩,屋子晃动起来,但我极力镇静着自己。

“坐下喝点水。”指导员每次找我谈话都给倒一杯水,那真是能将什么情绪都能稳定的神水啊。“我还是昨天那意见,究竟怎么办,还由你自己拿主意。”

这次我没象前天那样毫不犹豫就表示了不回去。我犹豫了有一刻钟,才说:“我不回去!”

指导员也没怎么劝我非得回去,只是不住安慰我:“千万别着急上火,上火顶啥用?有单位、有你弟弟妹妹,还有爷爷奶奶姑姑伯伯照顾,你不用上火!”

“我不上火。”我极力平静着自己走出连部。

我怎么能不上火呀。

父病危。

爸爸你病得确实很危险吗?什么病?什么病都可以死人的。你很弱。

小弟弟重感冒发展成肺炎就死了。爸爸,那是我有生第一次见死人,我的小弟弟,咱们家中最有生命力的幼小希望变成了死人。那天天低了地窄了,雪是热的,火是冷的,电线杆摇摇晃晃,嗡嗡作响的电线里流淌的是水,风在呜呜咽咽地嚎。家里人都默默流泪没一个出声哭的,只有我的胸膛,肺腑和喉咙一起控制不住起伏着哽咽。妈妈泪水满面。你也掉泪了爸爸,这是我第一次并且再没见过第二次掉泪,我的思想里大人尤其是男人是不会哭的,可那次你流了那么多泪。你领着我,肩着镐,迎着风,踩着雪,到咱家西边的少陵山脚下去给小弟弟挖坟。以前我跟你上山都是去打柴,再不就是挖药材,歇着的时候你给我和弟妹们采野果子。那回却是为小弟弟刨硬如铁石的冻土。你一镐下去只能刨下小小一块土。你刨我挖整整一个半天才鼓捣出锅灶那么大个圆坑,一只装着小弟弟的六块薄板钉成的小方箱子放进去还露着一半,埋完土四只箱角飞檐似的还露着。我们手僵了脸也木了,爸爸你说先用雪埋一埋,等到春天雪化了土软了再重新挖。我们就用雪把坟培好,培得大大的,那形状就象全世界有名的日本富士山。日头快落尽了,夕晖照着小弟弟的富士山,我想,爸爸肯定你也在想,太阳总是这样寒冷就好了,小弟弟和他的富士山就会长存。那晚上你难过得一句话都没说,只听奶奶在叨叨。奶奶总是无休无止一边干活一边唠叨,把一辈儿一辈传下来的神话、真事加道听途说的各种故事不知疲倦地往下传播,那就是咱们家的文化根源吧。那晚奶奶在你面前说在山东老家时也有小孩象小弟弟这样咽气的,他爹用嘴卡住喉咙使劲吸就把痰吸出来,小孩又活了。奶奶一个劲后悔当时没用嘴给小弟弟吸痰,说吸一吸兴许死不了。爸爸第二天你早早把我叫起来从柜里拿出一条没舍得用的新毯子叫我抱着,你扛了锹和镐领上我又向小弟弟的坟走去。我以为你要用毯子把小弟弟的坟遮一遮,免得山风把坟雪吹掉又露出棺角来。你却把小弟弟的坟扒开,把小弟弟的棺材撬开,把小弟弟的衣服脱掉。你用手焐着他的胸口,焐着他的喉咙,焐着他的小脸。爸爸你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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