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何应钦与熊步云几近20年之后的再次相逢晤面之时，双方均未因时光的久远而簇生隔阂与生疏。那种感觉一如当年以往的曾经，亲切、自然、惺惺相惜。于是兄弟俩杯酒畅饮、抒怀夜话，连一向不嗜酒的何应钦亦破例喝得酩酊大醉，真诚的兑现了青春的承诺，好不淋漓慰怀。

两日后，何应钦依礼回拜。这一次熊步云整备酒肴，特请自己的岳父鲍里斯出席，自己忝末相陪。尽管何应钦事先已从熊步云那里知晓了这位白俄老人的不凡经历和阅识，但鲍里斯一口流利的中文、精通英法德三国语言的渊博学识以及发语精警、细入毫芒的政治智慧，令何应钦肃然起敬，恭逊有加。及至谈论国事时局、纵论天下实事，条畅通达，卓见迭出，几令何应钦惊诧不已，彻底折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宾主三人到书房落座，品茗鼎谈。

“老人家，刚刚席间一番话，令在下茅塞顿开，这般见解，我只听过蒋公身边的畅卿（杨永泰）先生偶尔说起，其言有些与老人家所说极为相近，但很多却不及老人家精辟入里，入木三分。敬之受教了。”酒后的何应钦脸色微红，语态真挚。

“何将军褒赞我这个老头子了。你与甘霖20年前的兄弟情义，至真至纯，在方今社会最是难能可贵。将军英年踔厉，磐磐大才，能听我这个灌园抱瓮的老朽喋喋疯语，果然是识量宏深之辈。佩服，佩服！”鲍里斯品着香茶，摇头晃脑，在两个晚辈面前，颇有些老八股的味道，不禁令熊步云与何应钦相视一笑，书房中的氛围一时变得随意自然起来。

“敬之兄民国五年（1916年）自东洋学成归国，即投身于革命救国的时代洪流，几番升沉泰否，终至服职于先总理麾下，辅佐蒋中正先生创黄埔树军旗，东征北伐平天下，将外夷列强纷争操纵的军阀割据、拥兵自雄的破碎山河，重新连缀起来，使我们这个次殖民地的国家艰难的走向了大一统的良好局面，险险的避过了被列强诸国分裂吞噬逐一蚕食的亡国灭种的命运，只此一事，蒋委员长及其领导的国民政府便彪炳千古。而敬之兄携‘从龙之功’，参与戎幕，已算是业有所成，期间屈指算来，从东瀛归来至目下，不过是十几年的光阴，便实现了当初敬之兄所言，跃马扬鞭高奔日月的理想，当可喜可贺才是。兄弟怎么见你似有隐隐难言之悻，独忧不快，今日何不一吐素报倾泄块垒，兄弟在此，直言无妨。”熊步云看着何应钦微皱的眉头，便轻呷了一口香茗，快言快语流泻而出。

何应钦闻言微微顿了顿，脸色忧虑的说道：“诚如席间老先生所言，目下时局危如累卵。外有为鬼为蜮蛇蝎心肠的日本人和一众觊觎我中华的列强诸国，内有稍敛兵息时刻准备翻脸易旗的地方兵阀，加之朱毛赤匪连年不靖，国库空亏，蒋公要经武备战，可我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仅仅围剿赤匪，我就已经是元囊羞涩，几十万大军猬集前线，人吃马嚼，军饷，伤残安置金，阵亡将士的烧埋费，还有弹药武器的供给，后勤作战物资的保障等等不一而足。每天一睁开眼睛，就似有无数的债主正排队等候，那般情景，直如梦魇，又怎好对外人说起，只能打落牙齿独自吞咽，好不凄苦。这般境状，让我还拿什么去进行国防备战。不瞒两位，现下地方的军阀都比我这个军政部长官有钱，在赤匪未剿靖之前，整饬国防，备战御敌，根本就是一句空话。”何应钦颇显落寞的摇了摇头，品茗沉思，低头不语，书房的气氛一时又沉闷起来。

“敬之兄所言是不是有点悲观了？”

“悲观？”何应钦看了看翁婿俩，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当年北伐成功，号称是统一了中国，其实是国府与部分地方势力达成的妥协，凑合而成的统一局面。那些地方势力对参加中央政府没有兴趣，也不容许中央插手干涉他们的地方事务，以军事整饬为例，我的军政部甚至对其省保安团的人事和编制都插不上手。目前，对于接受中央指挥的地方部队，也是令人头痛不已，这些地方军事强人，伸手就要番号、军饷、粮饷、枪械弹药，私底下‘吃空缺’，部队训练及整体建设虚矫、肤浅，敷衍塞责、虚有其表，又不容中央插手整饬，其战力究竟如何，难以断言。这样的境况，一旦投入战场，后果难料啊。”

“依敬之兄所言，一旦中日战端开启，中央国府将会采取何种措置应对？抵抗？绥靖？亦或投降？”

“投降断不可为，如锦河山拱手送予倭寇，滑天下之大稽。”何应钦不满的看了一眼熊步云，见熊步云眼中无丝毫讥讽之意，而是满脸的严肃与庄重，遂继续道：“至于抵抗与否及抵抗的策略，要视彼时的敌我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