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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笔匠

等兰宝石来了,他便从人缝中挤进人圈,探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宝石一样。他把书包往玻璃罩的笔摊前一搁,盘腿坐在兰陵身边,就那么静静的看兰陵修笔雕花,什么话也不说。兰陵呵呵一笑,看他一眼,继续忙他的。他是哑巴,除了笑,说不出个啥来。等放学的孩子们稀稀拉拉走得差不多了,兰陵把木底玻璃框的摊儿用绣兰花白素布一盖,这就收了摊了,连把锁也不用拧,领着兰宝石便也回家吃饭了。

兰镇里的人朴实,不拿,不偷,不是自己的东西,拿在手里烫手。在兰镇,绝对不需有夜闭门户防偷患盗的忧虑。所谓真正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假一赔十,如假包换。

这天午后,兰陵摊前来了个镇外人。

来人浓眉大眼塌鼻梁,鼓腮大嘴蛤蟆相,四方大脸络腮胡,项带大金链,指套金玉扳指。鲜活活时代版黑旋风。开的白车来,车屁股冒着熏天黑烟。

来人下车,声如洪钟,大叹一声道:“可算找到了。”径直两步跨到兰陵笔摊前,从西装怀里掏出一个木裹红漆镶金图的盒子,无须多问,兰陵心里猜到十之八九。兰陵双手接过盒子,慢慢打开,那盒子里黄绒包款,正中央躺只灿灿全金笔,笔帽笔腿处各嵌红白钻一颗,正宗的官商礼品笔。兰陵不曾见过这等尊贵的霸王笔,伸出大拇哥,作赞叹状。那黑旋风应该是听惯了奉承恭维,立刻显出一副高高在上的霸气,相比兰陵受宠若惊的谦卑,显然高出一等。

来人道:“这是外来货,去年夏天买来作礼的,抻住了,一直没出手。现在派上用场了。嘿,赶得倒是巧,坏了毛病。我在城里千寻万觅也找不着个修笔的。也不怪,这年头,您这行当赚个饱饭钱都为难。听说这镇子上有位哑巴笔匠,想不到这行当还真没灭绝的,就是您。找您可真不容易。”

十次车祸九次快,百只坏笔在笔尖。兰陵拔开笔帽,这支霸王笔同样不例外笔尖儿开了岔。金笔尖儿都能折弯,兰陵不觉叹何物如此力度之大。细看,那笔尖儿中央仍嵌颗碎钻,鼓起肚子显成色。钻胜金,情理之中。

兰陵用铅笔在纸上写道:“这笔我修不了。”黑旋风正得意,一看眼前的白纸黑字,脸瞬间拉了下来,急忙问:“咋?”兰陵低头又写下一行字道:“这笔岔了尖,得刨钻,怕您心疼,舍不得。”那人略一寻思道:“保大局,刨!舍得!”兰陵又竖大拇哥,赞他有魄力。想不到那黑旋风却打开了话匣子,道:“干个啥不都得有代价吗?拿我这项目说话,就为了拿它下马,老爹病危躺医院了,我都没落下个空儿去看看。”黑旋风显出铁血柔情的愧意道:“死了都不记得儿子张个啥样。”黑旋风又道:“再拿这只金笔说话,做送礼活动,不用来写字儿,还叫个啥笔?但不管用作啥,就是派上用了,值!”黑旋风叹口气道:“人嘛,就得对自己狠一点儿。您说是不?”

金质笔尖儿,打直需淬火。真金不怕火炼,待兰陵把那笔尖儿淬在酒灯上时,那笔尖儿却熊了。真金被淬掉了金漆镀,露出煤黑铁色。兰陵拍拍黑旋风,黑旋风探头细看,恼羞成怒,破口便骂:“外面金闪闪,里面黑黢黢,蒙住老子的眼,骗老子嘛!”兰陵继续淬火修笔,等打直了笔尖儿,又汲了一管水,一款秀娟的字整齐的在纸上排列下来:“别活得太假。”那人坐下来,像丢了魂儿,黑旋风成了病迟尉。兰陵又写道:“世上没有好人坏人之分,只有罪人,区别在于是否承认有罪。”

那黑旋风看后,收起笔,扔下一张大钞,匆匆回到车上。临走,摇下车窗,探出头来道:“赎罪去,我去医院看我爹。”

当今社会,冰箱、空调、洗衣机种种样样的家电都有的修。坏了,一个电话,一条短讯,或售后服务或专职修理,送货上门,快捷方便。可是,若要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摩肩接踵的商场里寻那么一位旧行当修笔的,却是大椿树上的凤凰――听说过,没见过。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一般。

兰镇上的这位,应该算得上个稀罕种。

文渊出自学堂。兰镇的文化千年一脉,朴雅琉秀,和兰陵文化艺人的风格搭配得贴切。话说把兰陵唤作文化艺人并不怪外。兰陵的老祖父举满清进士,辉煌时,堪得上兰镇屈指的门面人家。家门影响,兰陵的父亲在西学东渐的时候并没有登上新学的船,因此后来成了被解放的对象。砸烂地主老财的狗头,到了兰陵这一辈,家中物什由私充公,也一直背着地主的名儿,没受到国家的优待。又因为先天失语,混世求生也坎坷碰壁,潦倒到落魄的丧家犬。好在年轻的时候,多吃了家中传下来的的几本书,习得一手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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