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说蜜斯罗斯明天要去城里看电影,韶华一拍桌子站起来道:“看什么电影,咱家有皮影。你说给他们听,你说给他们听。”建宁把皮影向罗斯夫妇这么一说,蜜斯特罗斯兴致大发,眼里像着了火一样兴奋,蜜斯罗斯也是面含喜色。早就听闻中国派的古老影视文明,说什么也要见识。韶华醉醺醺笑道:“识货。”却一个酒嗝上来,摇晃两下,醉死过去。
成韶华再醒过来,早就忘却了皮影戏的事情。那罗斯夫妇却与他较上了真,成了韶华身上的一块狗皮膏药,左右要韶华打皮影给他们。闹得韶华直怨:老洋毛子,顽固得很。韶华一推二脱三装傻,把这事搁置不提。他自有他的心病。在兰镇,像罗斯夫妇一样的中青年多得是,却无一对老祖宗传下的东西感兴趣,提起皮影,大都玩笑道:“放博物馆去罢。”偏巧让这两个外国人看上了眼。韶华想演皮影,却丢不起这脸,况且是当着外国人。索性秉上老规矩:穿内不传外。丢脸事小,失节事大。
中秋节前夜,韶华趋成太太把建陵美娜一起唤来,说是要给罗斯夫妇饯行。头顶挂着一只白玉盘,月下花前摆一只八仙酒桌,桌上八个凉菜,凉拌木耳、糖醋藕片、肉皮冻、老虎菜、泡椒凤爪、老醋花生、小葱拌豆腐、拔丝金针菇,四个热菜,三色龙虾、清蒸牛肉、槽烩鞭笋、凤梨排骨。淬青花的瓷酒壶,烤白桂的釉红酒杯。推杯置盏,觥筹交错。正在兴起,韶华对建陵夫妇道:“晚些回去,给你们常皮影戏。”二人却为了难,那咿呀强调,在他们耳朵里不异于妖鬼凄厉。建陵道:“李五爷喊我去打麻将,晌午头应下的,我快要走。”美娜道:“小建还睡着,醒了不见我肯定要哭,我早点回家去。”韶华知道他们的心思,不理他们,不拦着他们走。又问建宁:“你呢?”建宁方要开口,韶华抢先一步堵住他的嘴道:“蜜斯特的翻译官不能走。”美国人听不懂成家人的谈话,但夹着“蜜斯特”的字眼,肯定与他们有关了,罗斯夫妇纷纷抬起头盯着建宁,待他翻译给他们听。建宁给他们说韶华要留他们聊天。美国人对等价交换的经济原则很是精通,便要求韶华唱皮影戏给他们听。杯中酒,微凉微醉。韶华半眯着眼笑道:“狡猾的美国佬。”
建宁帮着成太太收拾完了杯盘狼藉的酒桌,跟着韶华带着罗斯夫妇去了偏东房。成太太捻开了灯,昏黄一片。房间里没什么摆设,秃墙四壁,却画着鎏彩壁画。地上突兀的躺着一个黄花梨箍金木箱,用长锁封着,箱子前面还撂着一只胡。韶华吩咐建宁搬来几张凳子分给大家坐下。又吩咐成太太取来木箱的钥匙。轻轻扭动钥匙,“咔嗒”一声,韶华打开了那木箱。韶华小心翼翼,一件一件把箱子里的东西捉出来摊在地上。旁边建宁向罗斯夫妇解释着――皮影道具。
摊在地上的皮影道具,花、草、云、凤画女,龙、虎、水、云饰男。五分面的忠良岳武穆,七分面的阴佞秦奸相。形态各异、林林总总的历史人物,都从这箱子里面跳了出来。只是这人物后面都由一根粗铁丝牵着,怕这些人断了根,寻不着回去的路。韶华拉起一块葱白方布,拾起皮影小人到了幕后,便吩咐成太太关了灯。稍等一会,幕后重新上了一盏灯,布幕上便跳上了准备唱戏的小人。成太太也循到了幕后,帮着拉起了胡,韶华便咿咿呀呀唱开了。唱的正是《贵妃醉酒》。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广寒宫。
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鸳鸯来戏水,金色鲤鱼在水面朝。”
韶华磨尖了嗓子唱旦腔,短吟长鸣,百转千回。只见得白幕上的皮影小人似醒似睡,起舞偏偏。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城,二笑倾国,三笑倾我心。
这唱词,建宁却犯了难。淬炼千年的语言精华面前,鸟语太显苍白。罗斯夫妇无暇介意唱词,虽听不懂,却乐不可支,大拇指高翘着放不下,像抽了筋。建宁也听不懂,趁韶华不注意,悄悄退了出去。
“啊,水面朝,长空雁,雁儿飞,哎呀雁儿呀,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落花荫,这景色撩人欲醉,不觉来到百花亭。
通宵酒,啊,捧金樽,高裴二士殷勤奉啊!
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
第二天中秋节,李五爷到成家搓麻,转了几圈没觉着,已是月圆高挂洒满西楼。李五爷猛然想起来韶华还要去唱皮影,便对韶华道:“你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