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龙头道:“有一天的热,发一天的光。谁预料得到明天是个啥天气?趁你还硬朗。”
张正胜不说话了……
第二天元宵节。
刚过了正午,景泰城广场上,张正胜带着一把子年轻人支起了“花棚”。广场中央立一口红锈大熔炉,在里面熬铁水。只等夜幕降临,彩灯上街。
旁边站几位衣着板正的人,头发梳的油光可鉴,人模人样。有人上去给张正胜上烟,他也不拒绝,只管接过来别在耳朵上。自己蹲到一边,卷支烟棒,勿自抽他的。
夕阳西下,把地平线的影子投向大地,天黑了。几乎是同一时间,彩灯亮了。满城的人动起来,满城的灯动起来,满城的心动起来。马路成了一条炫彩缀灯花的河,缓缓前进。唱歌、跳舞、闹彩灯。景泰城活了。
景泰城广场上,已是人头攒动,叽叽呀呀围成一个大圈场,那正中央便是准备打铁花的张正胜一行人。
“打铁花”很有讲究,要在宽阔的场地上搭丈余高的大棚,称“花棚”,“花棚”顶铺上新鲜的柳树枝,树枝上绑满烟花、鞭炮等。“花棚”顶部正中竖起丈余高的杆子,称“老杆”。“老杆”顶上绑鞭炮、烟花等,称“设彩”。“花棚”旁边立座熔化铁汁用的熔炉,把准备好的生铁化铁汁待用。打铁花时,先把铁汁注入准备好的“花棒”,一根拳头粗细、一尺多长的新鲜柳树棒。棒顶掏直径三公分大小的圆形坑槽,用来盛放铁汁。打花人一手拿盛有铁汁的“花棒”,一手拿未盛铁汁的“花棒”。打花开始,张正胜带领十几个打铁小伙子赤膊上阵,打花人迅速跑至“花棚下,用下棒猛击上棒。十几个“打花”者一棒接一棒,一人紧跟一人,舞动着千余度高温的铁汁自如穿梭,十几盘化铁炉火光冲天。朵朵铁花飞向天空,近看如泼金撒银,天女散花;远看似金蛇狂舞,闪电裂空;上如鸿运当头,下似荧花遍地。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棒中的铁汁冲向“花棚”,遇到棚顶的柳枝立刻迸散开来,铁花点燃了棚上的鞭炮、烟花、铁花飞溅,流星如瀑,鞭炮齐鸣,声震天宇,如梦如幻,慑人心魄,蔚为壮观。
这时候,兰龙头的舞龙队伍来了。见一条赤龙露着獠牙,伸着利爪,狰狞着双眼,在铁花中上下翻飞,左右腾舞,柔韧有余,煞是好看。铁花、烟花似瀑般倾斜下来,恍惚间那赤龙便活了。
……
慢慢的,玩到尽兴,也累了。人散了,灯熄了,夜寂了。初见,惊艳;募然回首,曾经沧海,转瞬换了人间。寥寥的几星火光还亮着:回家人的探路灯,散去离开的车灯,意犹未尽人的烟棒星火……收拾道具的人在忙碌,张正胜找个台阶一边坐下,发现耳门上还别着别人敬的烟,信手丢在一边。点着了自己的烟,一口一吸,一吸一星。方才的铁花定比这星火耀眼,只是下次想再看到,没个着落。正如这渐弱渐灭的星火,古老的技艺也正慢慢熄灭,没了香火。
那边,收拾停当的兰龙头在叫他:“叔,回去了。”
张正胜回道:“这就来。”语毕,丢了烟蒂。火熄星灭,一阵风吹来,连灰烬都被吹散了。
――2010.10.28微雕人?
苏北一代搞微雕的人,只剩下兰镇的刘鬼脸了。
两个刘鬼脸,祖孙关系。老的刘义仁死了,现在就只剩下小的刘振露了。
刘鬼脸原名孙义仁。十八年前仲夏,兰镇发生过一场大火灾,火源就是刘义仁的茅草屋。孙义仁的鬼脸同样由因于此,他同样是这场火灾的受害人。当年的孙义仁,也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火灾的时候,他正躺在茅屋里看孩子。他白天在地里播了一天的种,晚上回来休息,仍旧怕误了农事。刚过了子夜,梁生、淑红就又下地去了。临走前把振露抱过来,由他照看。刘义仁有个毛病,晚上起夜,没有一袋烟的催眠,是和不了眼的。他在黑暗中划亮一面小三角旗,照一照酣睡中的孩子的脸,还煞有介事的美滋滋一笑。他知道,农忙时节满地柴草,稍有火源,就是烈火满天。他明白这个世界防火的必要性,刻意用鞋底碾灭了火柴。一袋烟没抽几口,睡意袭来。他太累了,两只眼就瞌上了。
悲剧发生了。
火一着,浓烟滚滚,刘义仁给烟呛醒了。周围已是火海一片,他早没了思考的头绪,漫天的呼喊救命。等他踉踉跄跄的从火海里跑出来,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又鬼使神差的冲回了火海中――他孙子振露还在里面。
镇里人听到喊声都出来看个究竟,等见到眼前的漫天火海,个个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