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兰生回镇。打兰桥下来,正撞见不正经的温不争。他手里正捧着一把羊屎蛋蛋,为的是骗换那顽童手中的黑莲子。见兰生从兰桥上下来,说话着把兰生也搭了进来,道:“不信,让你兰叔给瞧瞧,我手里的可比你手里的大老多,让你捡便宜还不干,你缺心眼儿啊。再不换可就没机会了。”兰生被这老少逗得无奈一笑,刚好想起来预备换只像样的手表,便推搡着温不争进了屋。“哎,等会儿啊,两个换一个,干不干?”
进屋,兰生道:“干大爷,真是闲得开心,和吃屎的孩子也能玩得来。”温不争往外探头,焦急道:“什么事赶紧说,别让那娃走了。”兰生道:“我一直戴着的这块表,还是我爸在世年轻时用的,年龄比我都大。上劲石英的,还要天天晚上打发条,怪麻烦的。您看能不能从您阁子里给我换只好点的,要上档次,不然在城里拿不出手。”温不争点点头,绞了个毛巾把子擦擦手,领着兰生上了楼。楼梯上,温不争问兰生道:“成里咋样?好吗?”可是问到了兰生的骄傲处,把城里怎样怎样繁华、怎样怎样热闹说了个天花乱坠。温不争像是问了句便话,也不应他的自我陶醉,引他进了藏钟阁。
藏钟阁里的手表万般模样,石英的、电子的、闹响的、方盘的、圆盘的、雕花的、缀钻的,应有尽有,款式各样。温不争对这个干侄儿疼爱,任他挑选。兰生挑花了眼,看这个好,看那个也不错。兰生最后挑了只缀钻闹响圆盘表,戴在手腕上显品位、显档次,觉得腕儿瞬间重了不少。兰生又让温不争把闹响定在五时二刻,起早贪黑的时间。为的是发愤工作。
临走,温不争把兰生那块旧石英留在了藏钟阁,不忘对兰生道:“觉得不合适,就回来换回去。”显然的,话中有话。
果不其然,不出两个月,兰生便辞了工作,灰头土脸的回兰镇来。
原来,自兰生打兰镇换了手表回县城,便一头栽进教育局内部明争暗斗的仕途旋涡中。手表重了,腕儿也重了,总把自己当个人物。天不明,披着星星走了,夜已深,戴着月亮回来,一天到晚忙到不可开交。家事两头重,轻了哪一段就要吃哪一端的亏。终于一天,云姑不干了。夫妻二人起了矛盾,兰生索性搬家到了办公室,二人打起了拉锯战。
这天,兰生忙完,伸个懒腰,打个呵欠,闭眼迷糊迷糊。忙了一天,晚饭也没顾上,肚子咕噜打鼓。兰生正欲起身出去吃点夜宵,门“吱――”一声开了。细看竟是那云姑。她站在门框上,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面色绯红,目光左右打晃没有着落,欲言又止。云姑进屋里来,放食盒在桌子上,丢下一句:“累了就回家去,别死撑。”说完,带上门走了。千年冰封水柔情,铁打汉字心肉长。兰生愧怍万分,细想近来忙忙碌碌的生活,到头来究竟还是家人相伴左右。兰生脑子里突然蹦出绿水青山柔情诗画的兰镇,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辞了县城的工作,带着云姑回兰镇。
回到兰镇的第二天,兰生到温不争的钟表铺,温不争正戴着老花镜修表,见兰生进来,抬头瞥一眼,淡声道:“回来了。”兰生辞了工作再回镇,已经没有威风可炫耀了,拔翎的孔雀不如鸡。兰生只“嗯”一声。老的做他的活儿,少的站在一边看,爷俩沉默良久。兰生终于开口,嗫嚅道:“干大爷……我想换回我那块石英表。”温不争头也不抬道:“咋?”兰生道:“您这块表是好,太惹人在意,两分钟瞅一眼还想念,反倒忘了自己。城里的官好是好,可分量太重,我扛不了,还是回来做我的教书匠。适合的才最好。”
温不争摘掉眼镜,眨眨眼泪润润眼睛道:“人啊,就是怪。总是奋不顾身的向上爬,总想摘最上面的果子。跟个蚕似的,自吐的丝囚了自己,又要出来,变个飞蛾也要出来。何苦呢?”
再回过头来说说那不正经的温不争。温不争的不正经,在兰镇人眼中已是习以为常。搁年轻人眼里,打娘胎里生下来,二大爷就如此了罢。对于真理,年轻人习惯不去追问为什么。搁老人们眼里,温不争的不正经,是后遗症。对于既定的事实,多说无益,平添伤往。这样一来,倘若温不争正常了,在兰镇里,那才是不正常的事。赤裸裸的黑白颠倒,成了椎心不变的映刻。
再有年轻人追问,便由不正经变了质――为什么温不争不娶媳妇。年轻人的思想轻快,浮到水面上,仅对男女之间的感情事感兴趣。受问的年长人都淡忘了。不是因为不在乎,因为在乎才淡忘,落得一身轻松。兰桂枝一句话便搪塞过去了,由你去想吧:“曾经沧海难为水。”
温不争的生活也简单,修钟修表是原配,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