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点贵气,有的碗口瓶身甚至有明显破损,款识也写得乱七八糟,没丁点水准,与最初拿给安十九看的样目瓷差之千万。
安十九气到全身发抖,一脚踹翻大总管:“你就让我拿这些去和陛下交差?说,究竟出了何事!”
大总管背后擦地一阵生疼,却也顾不上,忙爬起来跪地求饶:“大人饶命,请听下官解释。非窑厂工匠怠慢,而是自打匠籍制被除后,工匠们的去留也跟着改变。民间为网罗优秀工匠,开出高价,御窑厂有些老师傅就、就……”
这只是原因之一,不过没等大总管说完,安十九就抢白道,“堂堂御窑厂,难不成还比不上民间窑户吗?他们能给多少,叫你几个匠师都搂不住?”
大总管不敢虚报,抖着手指比了个数。安十九眉头更深了:“这个数御窑厂给不起?”
“以前给得起,现、现在……怕是难了。”
安十九意识到情况超出预想,由着左右护卫抬来贵妃榻,往上一靠,说道:“不要跟我绕弯子。”
大总管叹了声气,不得已将深藏于心的钦银一事和盘托出。
这事儿若当真上头没拨款,闹起来内务府铁定完蛋。是以他们说拨了,那肯定拨了。至于多少款项暂且不提,总之不至于连几个老匠师都请不起。再者说了,御窑厂的工匠走出去肩上可插小黄旗,到哪儿都会被高看一眼。
那是皇家给的牌面,即便略低于市场价,也多的是人抢着干,少有人会跳槽。
是以,这笔款项必是缺了许多,且有一段时间了。
当安十九听到已经有半年余没发工钱后,心口突突地跳,当即一个飞扑,恨不得将大总管原地踹死。周元在一旁紧紧拽住他,又示意左右将大总管提留远一点,免得误伤。
待到安十九消了气,才又把人提溜回来。
“到底是何缘由?你不准隐瞒,给我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大总管如丧考妣般跌坐在地,一副有口难言的苦相。
他管着御窑厂十多年了,自打到了这地界儿,内务府拨的款项就没一次足额到过厂里。
他虽不是勋贵人家出身,但能担此要职,家里多少是有关系的,回去后和大人说了,只被吩咐一句不要声张。
他知道这是朝廷墨守成规的一套办事论调,层层盘剥是必然的,能到手七八已是当官的手软,他应当心满意足。
他生性胆小,不敢惹事,便也满足于现状。
兴许打量他是个知情识趣的主,周边的兄弟单位从没找过他麻烦,他在这位子上也就坐得越发稳当起来。
头几年拨款还算趁手,实在不够周转时,拆东墙补西墙也未尝不能周全。
主要事情开了头,就是覆水难收,那时不是没想过上报朝廷,可他一个品阶都没有的小官,如何上报朝廷?他能活着走出江西吗?
他知道答案是不能。
加之从前是匠籍制,匠师在民间地位不高,即便景德镇是出了名的内务府后花园,皇帝的心头好,匠师们也不过给皇帝打工的下等奴罢了。
有多少给多少,不敢有怨言,这也助长了他的“知足”。
直到去年万寿,数十万计的御用瓷下达地方,量大到难以计算耗费。或许也是因为量太大了,那些“手”从中捞钱时没个数,从本就不多的钦银里扣了又扣,以至于最后留给他的只有一地鸡毛。
这些年来边关战乱不断,经济不景气,国库亏空。为皇帝庆贺万寿,六部几乎掏空所有家底,如今是一点也没有了。
他只能将仅有的部分钦银取出少许用作定金,先行打发了搭烧万寿瓷的民窑,剩下少许用作御窑厂周转用度,其他一概先拖着,拖到万寿结束,不得不面对现实。
谁知冬令瓷紧随而下,钦银再次吃紧,这次当真雪上加霜,一根鸡毛都没了。
匠师们被拖欠半年工钱,早就闹着要走。一听冬令瓷又来了,哪里还肯干?人一走,厂子里青黄不接,上面还三日一匹快马地来催进度,他只能硬着头皮让青瓜蛋子上,结果倒好,木材木材赔了,釉料釉料赔了,烧出一堆到民间都卖不出去的赔钱货,更不用说担着御用瓷的名头,谁都不敢买卖,只能当场摔碎!
他很清楚这事儿说和不说,都不可能活着出江西,与其如此,倒不如一死博之。是以他背着荆条来见安十九。
话刚说完,整个人扑到安十九脚下,痛哭流涕地求大人救命,愿出面指正江西的这帮贪官,只求保他一家老小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