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父亲是个私塾先生,读书人好面子,把家里修了大门二门,大门上有块匾额:耕读世家。土墙子也垒得挺高,门前有十几棵垂柳,多数有海碗口粗细,还有一棵大槐树,夏天绿荫如盖。按父亲的说法,这种庭院可是世代出读书人的,说不定是要有中状元做大官的。不知底细的外人看来,以为是个大户人家哩,其实刚刚够温饱罢啦。
天快麻麻亮的时候,我回到刘江村,害怕惊动村里人,就绕村半圈,从“秘密通道”回到家里。
我家在最东边,过了一片杂树丛生的东园子,再向东就是漫地。翻过土坯墙,就是我住的东厢房。东厢房有个后吊窗,平时遮着雨搭。窗户不关死,推开窗户就是我睡觉的火炕啦。这就是我的“秘密通道”。
东厢房是灶屋,娘一早起来做饭就会看到我的。折腾了一宿,一点也没感到累,真到了家里倒有点饿、有点困。我美美得躺在床上,这才有点后怕,要是真让那帮二鬼子、老缺抓住了可怎么办呢?······
此时的我怎么也没想到一场围捕的阴影正向这个不足三百人的小村庄上空飘来·····
事情是这样的。那帮老缺和皇协没有开枪,和骑马大张旗鼓的追,就是怕贩卖枪支的事传到鬼子耳朵里,可这次倒从客观上麻痹了我。在林子里兜了几圈,并没真正甩掉追兵,到底是年轻做事轻率孟浪。两个皇协也跟进了林子潜伏起来,等我回家时,这才远远的跟踪到村子,看清我的家门,问清村名,回去报告了恩城的上司。皇协的头儿把他们一顿臭骂,没办法,只好向驻恩城的日军报告,说是派兵巡逻,半路上中了八路的埋伏,人受了伤,丢了枪,虽然没抓住游击队,可是发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
那时候,运东县在1939年就成立了伪公署,王晋卿外号王四金牙的任县长。早在1931年就有了电话局。当晚恩城的日军就通过一条军用专线跟运东县拨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享有运东最高权力的顾问官中村宇之助。问清情况,中村鬼子可真够协同作战的,做事也负责,立刻召集王四和便衣谍共队的刘怀中布置了围捕任务。特务队长刘怀中,一脸的刀疤,是个惯匪,杀人魔头。领命后就带着三十几个亡命徒气势汹汹的来了。
一场危机就这样向我和家人袭来······
母亲是一个勤劳的人,高个大脚,腰板总是挺得笔直。平时父亲在书馆教书,她就家里地里操劳,不知倦怠。她性情开朗,最爱帮助穷苦的人,鄙视那些为富不仁的,从不小看人,再穷的亲戚朋友也不慢待。合村的男女老少没有一个不敬重她的,声望甚至要高过老父亲。第二天一早,她为全家人做饭时,在东厢房发现了满身风尘的儿子正躺在炕上。
“说是快过年了,串朋友同学,怎么一去就是七八天啊?”
母亲一边添水生火做饭一边嗔怪我。她一向同情革命,支持我打小日本,也知道我是在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好像还隐隐约约地知道她的儿子就是外面天天嚷嚷着要抓的共产党。
我没回答,只是笑。
“不说我也知道,哼!”母亲还很神哩。
“娘,我从夜里就没吃饭啦,饿着哩。”
很快母亲递过两个菜齐溜,我好一阵狼吞虎咽。七十多年了,我还清楚的记得那种食品的样子和味道,圆圆的,玉米面或者豆腐渣皮没有褶,里面全是菜。
等弟弟妹妹起来吃饭的时候,我没过去,就躺在东厢房的炕上睡觉。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人急促的敲大门。平时这时候大门二门早已开启,今天母亲没开门是不想让外人知道我回来。父亲向母亲使了个眼色,起身去开了二门。这才见手持短枪的人,翻过土墙跳进院里,回头打开大门,一窝蜂涌进十几个如狼似虎的特务。
父亲慌忙遮拦,高喊:“瑞他娘啊,不好了,有老缺,有老缺啦!”
母亲在东厢房听得真切,推搡着把我叫醒。“小瑞小瑞,不好啦,不好啦!有人要抓你!”
我在炕上起身从窗门口一看,见是横眉立目的特务就知道不好,鞋也没顾得穿上,推开后窗就钻出东厢房,回身放好雨搭,穿过东园子就进了漫地。
村东不远到我家东园子不到二里地,有我家的一片老祖茔,祖辈植松柏九株,有半亩多地的样子,这时虽是隆冬,可铁杆虬枝、针叶郁郁森森,一进到里边,还有真点遮天蔽日的感觉。心想落荒而逃不如先静观其变。摸了摸腰间的短枪,虽是只有四五发子弹,可壮了不少胆气。选了一棵最粗最大最茂盛的松树爬上去,居高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