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看守所放了十天假。所谓放假,当然不能回家过年,只是所有犯罪嫌疑人,不用再码条子反省,可以在大铺上或躺或歪,小声聊一聊。有时遇到好心的警察,还会塞进几根点燃的香烟。在这个时候,只要不是什么原则问题,一般没人会来干涉,这些失去自由的人。用刘所长的话说,小鬼还得过年呢,只要不出格就行。王干事的话,就有些高深了,说什么要“宽严相济,宽中有严,严中有宽”。这些话,田文革不太懂,只觉得这样挺好,不用每天都绷着一根弦,乐得放松一下。
四处张望一圈,田文革发现,整个监房,只有他和刘洪图没人搭理。
刘洪图是个很难琢磨的人,好像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又像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一天到晚总是一声不吭,从来不和别人聊天。他也从来不向张昌庸献殷勤,有时候警官给点加量,更是从来不吃。每次遇到这些事,老伟都会偷偷骂:呆儿鹤的,四六儿不懂,咋进来的呢?林子大了,啥鸟都有。这么呆儿的人,咋还能犯罪呢?
刘洪图的冷漠,和残忍般的自制,让田文革感到可怕。这种怕,与对老伟的怕不一样。田文革也说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对于老伟,田文革的怕,是不愿撕破这张脸,担心晚上睡觉时,没人帮他脱衣服。在看守所里,给戴脚镣的人脱衣服,是个绝活儿。老伟就会这手绝活。脚腕与镣环之间的空隙,不过就是半厘米,绝不会让镣子松脱,也绝不会箍到脚腕上动不了。就是这半厘米空隙,老伟却能轻松帮助田文革,将厚厚的棉裤脱下穿上。每次脱棉裤时,老伟都要将他,一条裤腿先褪下,在镣环下面,将那只脚从裤腰处拿出,再将这只棉裤腿,从镣环上面一点点拉出。然后变戏法似的,从另一只脚上镣环下,慢慢将棉裤整个拉出……
正是因为帮田文革,穿脱衣服有功,这几天,老伟不再像开始时,对他那样客气。有时还露骨地表示,要田文革每餐,都应该留一口馒头。
刚才,老伟可能是,又来说这事。
正月初七这一天,看守所的早餐,也是过水面条。每人一大盆,还有一勺鸡蛋卤。没出事前,这一大盆面条,田文革无论如何,也吃不下。现在一盆面条,全部进了肚,他却好像还没吃饱,依旧觉得,肚子空落落的。田文革一扭头,发现老伟,正用一种恐吓的目光看着他。仿佛要把他吃了。老伟的眼神,让田文革想起,已经两天没给他留东西了。这两天,不知怎么回事,田文革也开始感觉吃不饱。总觉得肚子里空空的,吃进多少东西,都不见底。
吃罢早饭放完便,就是自由活动时间。感觉没有便意,田文革就坐到窗下,靠在被摞上,默默想着心事。
“我说镣子。”正在想着心事,老伟悄悄凑到田文革跟前,一脸不高兴地说道:“你呼噜也太响了,整得我半宿,都没睡着。要是叫醒你吧,有点太不讲究了。不叫醒你,还睡不着觉,这几天把我折磨坏了。光打呼噜也没啥,一到半夜我要睡着时,你就放屁。那股味儿,顶风能臭出十里路……”
“老伟,你别着急,过几天我家,肯定会送行李来。要不?晚上我就不脱衣服了,自个儿睡铺板。这么的确不是个法儿。”老伟的话,让田文革感到十分为难。
“你想哪去了?咱俩啥关系?纯老乡!你要睡光板,不是苛碜人吗?说这话,多让人笑话。”老伟话锋一转说:“按说,你家也该来人了,要是家里管你,过年咋也不能不来呀?你搁家不会也是,横踢马槽的主吧?家人伤透心,不愿管了?瞅你不像这种人啊?”
“家里肯定上火呢。出了这么大的事,家人不知道急成啥样呢?”听他这么一说,田文革的话,仿佛也失去了底气:爹和娘一辈子,老老实实做人,现在儿子成了杀人犯,他们能不能一狠心,从此不管了……
“老伟,过来!给我按摩肩膀,风湿病好像又犯了。”田文革正在思忖间,张昌庸毫不客气地,对老伟说道。听到呼唤,老伟像得到主人吆喝的哈巴狗,连滚带爬地,离开了田文革。
由于有人聊天,田文革没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
铁门开启,惊动了三号监房所有犯人。在这种特定环境下,为表现出对礼貌的理解,随着“吱呀”一声门响,九名犯罪嫌疑人,全都坐直身体,把目光转向监门。
胖墩墩的李警官,打开监门,目光扫了一眼众人,最后落到田文革身上说:“田文革,家里给你送行李来了!你查点一下,在登记簿上签上字!你家还给你留了三百元钱,正式上班时,我给你存到账上。”
田文革查点完物品签字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