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蝶养在窗前的那盆秋海棠日渐消瘦,大有枯萎之势,胡蝶日日拿剪刀去修剪黄叶,母亲见了劝她。
“你的花需要看大夫,说不定还有的救。”胡母拨弄花叶,“胡同口李老先生在花草方面很有研究,要不你去请教他。”
胡蝶兴冲冲抱着花盆去见巷口的李老。
李老经营一家理发店,日常生活极其简朴规律,九点挂牌开张,五点收牌歇业,五点一过,李老便捧一件盘出包浆的紫砂茶壶,优哉游哉地守住电视机看《西游记》,等待胡同里馄饨小贩,吆唤着经过家门口,立即喊一声,馄饨小贩自会煮一碗热腾腾的香菜馄饨,端进李老的小院,顺便取走昨日的空碗,李老必是将这空碗洗得干干净净的,八点的钟声一响,种满鲜花的四合院顿时陷入漆黑的夜,李老准时吹熄半截蜡烛就寝,任谁敲门都不应。
满室满窗绽放的各色花花草草,君子兰,栀子,海棠,芍药,紫茉莉,薄荷……姹紫嫣红开遍,香艳丛中,胡蝶扭身凝视李老:“老头儿,就是你这八点一过,谁敲门都不应的规矩,害我哥左腿坏了那么老长的一条疤。”
李老听她如此说,身形一顿,慢吞吞说道:“从膝盖到脚踝,约莫有三寸长。”
“以后敲门你得应,不论什么时候,不然街邻四方都不放心。”
李老絮絮叨叨地解释:“那天是中秋节,我多喝了几杯,糊里糊涂的,忘记取出火炉里没烧完的煤炭,要不是阿山恰好路过,我这条老命就去孝敬阎王爷咯。”说着,又继续拿一柄放大镜,研究胡蝶捧来那一盆红海棠。
煤炉坐着一壶滚水,胡蝶拎起水壶将墙角的一个旧热水瓶装满,剩余的热水斟满一个空的紫砂茶壶,她四下里逡巡,随手打开一个铁罐子,竟是一包红糖收在里头。
李老指着花房北角,对她笑了一笑道:“茶叶在那件黑色斗柜里,第一排第三个格子。”
胡蝶从斗柜里翻出一件斑驳的铁罐子,用力才将圆形铁盖掀开,黑乎乎的老茶叶,看不出是什么茶,闻起来有一股苦涩的茶香,她一面往紫砂壶里倒少许茶叶,一面同李老打趣:“李老,这个黑乎乎的茶叶还能喝吗?”
李老抿嘴笑说:“放心,茶越沉越香,一般的客人,我都不舍得拿它出来招待。”
这话一听,胡蝶暗自高兴,将热茶替李老斟一杯,自己也斟一杯,捧着茶杯,慢慢地呷茶,望着李老,突发奇想地说道:“你该娶个老婆,老来夫妻老来伴,你每天的生活都是一样的,不觉得孤单吗?”
“我习惯了。”
“这个习惯不好,得改。”
“半辈子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不想因为一个人打破,也不想叫别人为难。”李老慢慢地转身,慢慢地走出花房,不多久,抱着一个木箱重新走进屋。
胡蝶坐在藤椅里,低头看李老从工具箱里掏出一把大剪刀,吓得从藤椅里跳起脚:“喂,老头儿,做什么?”
“剪花啊。”
磨得锃亮的大剪刀距离她的海棠仅有寸余,胡蝶扑过去,母鸡护崽似的拦在花盆前头:“不许动。”
“枯枝败叶必须好好修剪一番,新叶新芽才有机会发呐。”
李老颇不耐烦地拨开碍眼的女主人,胡蝶看看她的宝贝花,又看看李老的大剪刀,一狠心,一咬牙,拿双掌捂住眼睛直嚷道:“剪吧,剪吧,我不看就是了。”
“闺女,你为何如此宝贝这盆秋海棠,我看她也并非名贵品种。”
“你不懂,就是,就是……”一件定情信物罢了。胡蝶将剩下的话当成秘密藏进心底,红色的花瓣勾出红色的回忆。
那日傍晚胡蝶兴尽归家,在梨花胡同拐角,听到一声“啪”的动静,她匆忙寻声音朝李奶奶的居所跑过去,见到那一抹令她终身难忘的背影。
胡蝶将身影掩在梨花树背后,听到他们的对话,竟是淘气的小男孩在胡同里踢皮球,不小心砸碎窗台的一瓦盆海棠花,火红的花朵在秋风里簌簌抖落,碎红飘散一地,小男孩撅起嘴巴,气鼓鼓地不肯认错,态度傲慢,言语无礼,他严肃地批评,小男孩又撅着嘴巴委屈巴巴地掉眼泪,他不顾身上穿着体面的西服,蹲下来,单膝着地,一面软了语气去哄小朋友,一面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替小朋友擦眼泪。
“有错就认,认错就改,没必要哭,叔叔又不怪你,只是你同邻居奶奶说话的态度叔叔不喜欢,不礼貌,不友好,知道吗?”
“叔叔,我错了。”
“好,还是个金豆子呢,别哭啦,叔叔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