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变热的时候,我收到了二姐的来信,二姐那封信特别厚,她加了8分钱的邮票。打开信封才发现,她的信纸中包着一本薄薄的书。那本书是许多年前二姐在永红学校的驴棚获取的。我有些不解,二姐一直拿那本薄薄的书当宝贝,今天怎么寄来给我了?
二姐在信中说,她对即将到来的升学考试充满期待,她的头已经不晕了,妈妈再也不用给她买维磷补汁了。近来她各科成绩稳定,也想考取桃一中,和我在一起学习是一件想想就美妙的事。
二姐还在信中说,最近一次数学考试,她考出了自己平生的最高分90分,只差10分就是满分了,消息传到爸爸、妈妈那儿,家里像过节一样开心了好些天。二姐说,以前我给她讲的那些数学方法虽然没涉及具体的解题,但对开阔思路特别有效,她希望有更多机会跟我探讨数学问题。
二姐还告诉我一个特大好消息,现在她把练太极拳的时间提前到了晚饭后,并有了老师指导。这个老师便是王怀君老师,他调到红岩学校来了。
下晚自习后,我一个人走在回寝室的路上,二姐信中写的那些高兴的事将我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停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我知道自己应该跟过去做一个了结,让那些痛苦深埋进记忆,我则要大踏步朝前走。过去许多个夜晚,每每我梦到代君,刻骨的思念和难过总让我再难入眠,于是我睁开眼睛,想东想西,一直到起床铃响,白天学习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记忆力大不如从前,以前读三四遍就能记住的内容,现在都五六遍背诵起来仍旧像鸭子哽螺蛳——特别不流畅,理解力似乎也滑坡了,我明白自己这个时候得主动想办法摆脱困境,而不能随波逐流,任由这种坏的情绪将自己带向更加糟糕的境地。我小小的生命之旅中便有过无数次这样的体验。
那时我还在三校读书,家家户户夜晚都是点煤油灯照明,一俟夜晚到来,乡间便暗黑可怖。晚饭之后,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总爱凑在一块儿,找些娱乐,最刺激的莫过于讲鬼故事。父亲是下乡改造的右派,村里不少人叫他“书包子”,讲鬼故事时,人们自然都齐聚我家。他们口中的鬼总是这样:披头散发,面如凝脂,来去无声。我听后胆子越来越小了。农村那时屋内屋外地面均没硬化,由于怕鬼,冬天我洗脚后,站在屋中央使劲朝门口泼掉盆里的水,结果每次都将水洒在屋内地面上,地面顿时激起一层泡泥,家里人来来去去都得绕道走,不然鞋底会滚上厚厚的黄泥巴。我的懒手脚行为,当然免不了受到爸妈姐姐们的一顿苛责。
后来,我去大队上学了。大队的小学离家有十多里路,冬天放学后,我一般黑在路上。当穿过那三处方圆几里没人烟的乱坟岗时,我拚命奔跑,跑时还总是不忘一眼眼扫视两边的那些坟包,生怕里面会冒出一个什么森然之物。有一次,我一个人正在一处叫枫树湾的乱坟岗中央狭路上狂奔,视线不经意掠过坟墓边缘时,我看到一个黑影徐徐从杂草中升起,吓得僵在那儿半天动弹不得。心想:今天我要被鬼抓去了。我双手捧住两眼,生怕看到它倾泻如瀑的长舌头,于是大声对它说:“你一口气吞了我,别把我撕烂了。”“吞什么吞,当我是什么啦。”一个男人懒散又气懑的声音在耳旁炸响,我睁眼一看,是队里惯于小偷小摸的刘毛儿,大名叫刘登银。我害怕他伤害我,于是甜甜地问道:“登银叔,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捡了正云一只鸡,他喊人来要揍死我再送大队治保委,那地方我进去过几次,挨打的伤一直没好。”他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对自己说,“那些狗日的,没一个好人。”他吐出这句话后,从草丛中跳出来,待我整饬那句话硌在我心头的话后,回头看时,他已沿我来在的方向走远了。
一日,听母亲说起刘登银,才知道他从小就是孤儿,是靠小偷小摸自给自足长大的。自那以后,我再没见过听过关于他的事,也许他早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其实一同消失的还有很多人内心的悲悯。后来看聊斋,又认识到,鬼也有好坏之分,跟人一样。于是我对鬼的惧怕减轻不少。每当我心中升腾起莫名的恐惧,我就主动出击,勇敢迎向那个即将面对的心魔。
睡不着的时候,我便起身悄悄下床,拿着二姐寄来的那本《太极》出寝室,上厕所细读上面的文字和分解图,然后一个人跑到外操场去比划书中的那些动作。
朗月清辉,我回忆着书本中的图解,想象着一个对手站在我面前,他突然发力,步步紧逼,我佯装节节败退,瞅着他换气的空儿,左右开弓,双腿横扫,我揉、拽、推、击,“呼呼”的风声直灌双耳。
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