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虽在信中交待我不要回家,但我回家后他和妈妈还是特别开心的。只是家里没有一分钱,我一回家,妈妈便张罗为我筹集回去的车费,她把集在一个陶瓷罐里的鸡蛋一个个拿出来,准备卖到大队部的那个代销点去,一个鸡蛋卖两分钱。我拦住妈妈,说我还有钱,我没有告诉他们我为了省钱遇到的那些危险,怕他们为我担心,我谎称学校每一次小考都有经济奖励,其实学校只在期末大考时给年级排名前五的学生给予微薄的奖励。
第三天我便早早地走出家门,准备赶到西皮镇,然后乘车去学校。我去得特别早,去西皮镇的路上要走好几里河堤。我走在堤上,太阳还没升起,薄雾弥漫,一缕缕的白雾似仙袂飘拂,时隐时现,时浓时淡,正仰头注视,它却倏尔远遁。我出神地望着河面,突然我听到了一下又一下“卟——”“卟——”的声音,寻声探去,发现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从道旁的香樟树叶尖滴落下来,宛如珠玉碰触之声,透出一股清凉,丝丝绕绕从耳朵注入,甜爽到心里。
我曾听妈妈说过,大自然有很多声音,有的悦耳、有的嘈杂,需要我们用耳朵去选择,一个人有什么样的心绪耳朵就会选择什么样的声音。于是我心里揣着一方小小的好奇,我要看看自己的耳朵究竟会不会选择。站在河堤上,我听着沙沙的风声,仿佛一个俊朗的年轻人迈着轻快的脚步从耳旁走过;我听到青蛙“呱——”“呱——”的叫声,仿佛面对一条无尽的长路,负重仍要前行;我听到“滋滋”“滋滋”水稻抽穗的声音,仿佛一位欣喜的母亲,将所有的心血倾洒于她的婴孩。远处,公鸡立在柴垛上,扑棱一下翼翅,扯起脖子卖力地唱起歌来,“咯——咯咯——哦”,最后,我听到阳光“刹刹”地打着节拍,金色的光点在眼前闪动,我莫名地感动起来,潮起满眼的泪水。
我觉得自己是幸福的,我想把自己的幸福分一半给那个失意的人——周一民。趁上午的班车开出还有一段时间,我决计去镇邮电所去看看,看周一民是不是又重拾旧业,跑起乡邮来。
我拐进街角立着一个绿色大邮桶的石头屋,里面没有顾客,只有一个女工作人员,她个子不高,有些肥胖,一看就是一个不好说话的主。我壮起胆子,小心问她周一民是不是在这儿上班,她垂着眼睑,头也不抬地吐一句"这儿没有叫周一民的职工”。我心想没准儿周一民才去,可能还是临时工,没转正,还够不上职工的范围。于是再次鼓了鼓勇气说:“那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叫周一民的临时工?”“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根本就没有叫周一民的人,你还什么临时工正式工的来了,你咋不去上级领导那儿掰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完,她将手中一大摞牛皮纸和白色硬纸板包裹的东西,“啪”的一声摔到石板上,吓了我一大跳,我只得落荒而逃。
我来到汽车站候车室时,墙上那个白色面盘黑色木边框的挂钟还只有七点四十,离发车刚好还有一个钟头,我坐在候车椅上想,刚才应该打听周一民他爸的住处的,现在回去再问那个女人,一定会被她骂一顿。可我突然想起,刚才瞥见的石屋后门外那个小院,里面全是些低矮的木房子,那里应该就是他们邮电所员工的宿舍。我立马站起身来,朝那儿跑去。
许多人刚起床,一溜儿站在外面的水龙头边洗漱,还有几个可能正上小学的孩子,也不紧不慢在那儿梳洗。我突然意识到,今天是星期天,怪不得大家都是那么不急不忙。我一边用眼睛筛选长得像周一民的男人,一边在头脑中构筑与他寒暄的细节。让人失望的人,我的眼睛在小院里搜索了几个来回,却没有见到一个长得像周一民的,并且只看到一个男人,年纪还比想象中的周一民他爸大很多。我见状,只好上前向那个男人打听。
“这个小院里有没有姓周的邮电职工?”我尽量露出甜甜的嗓音。
“我就姓周,你找姓周的干什么?”那个老头不解地盯住我。
“一中有一个人托我给他儿子带个信。”
“一中?”老头的眼睛忽然就亮了,他急切地问:“说了这信是带给周一民的?”
“你认识周一民?”我兴奋不已。老头却不管不顾,只一个劲地追问:“那个同学带的什么信?预考线降了?”
我一听,立马感到了莫名的压力,只得想办法赶快脱身,情急中我竟脱口说出这样一句话:“那个同学捎信来让周一民当民办老师去。”
老头的眼睛仿佛突然熄灭的火鳞,垂了下去,喃喃地说:“民办老师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当上的,得有关系。”
我自知无趣,只得悄悄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