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安的家在联校教工宿舍内，一栋平房中一连四间，袁主任要求我和袁安在最面边的那一间里学习。那是这栋房子最西边的一间，西边没有门，门开在中间和东头。袁安特别满意，等她爸一离开，她便一头扑到房间里的一个布沙发上，说这下自由了。

我走了这么远的路，一直没上厕所，此时有点尿急，我四下打量了一下，这栋房子里没有厕所。袁安一下看出我的窘态，竟大大咧咧地说：“屎急尿胀，不认山岗”。仿佛被人拿了短处，我竟莫名心虚起来。袁安不管不顾，头埋在沙发中说：“厕所在外面大路边十米开外的地方。”我顾不上多想，赶紧跑了出去。

我再回来的时候，袁安坐在沙发边缘，沙发前面的栗色木茶几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品，袁安抓起一盒糖，看了看，挥手丢进靠墙的一个柜子里，那个柜子的门打开着，袁安似乎在练投篮的游戏一样，接着她又是那么一下，几下过后她抓起一个牛皮纸袋，认真拆开来，结果从里面跌下几个桐子叶粑粑，这是我们这儿的特产，袁安生气地将它们一个个甩进柜里，嘴里大声说：“没卵吃头，还虚头巴脑整那么个好看的袋子。”待那一茶几面的东西全摔进柜子后，袁安用脚将柜门合上，不满地说：“这些老师太没眼光了，买的是些什么东西！没一个好吃的。”停了一下，她又说：“兰中武送什么不好，送些屁桐子叶粑粑，我还当是什么宝贝呢，亏我爸还让他拿着工资复习。”见袁安不高兴，我也不敢招惹她，到嘴边劝她开始学习的话我一再咽了回去。

最后，袁安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打开书桌下面的抽斗，从里面拿出一包糖果，拆开塑料袋，拿出一颗，剥掉糖纸，放到嘴里咀嚼起来，一连吃了五颗后，猛然想起房间里还有我这个人，便从塑料袋中倒出一把糖果到茶几上，然后用手推到我坐的这边，大声说：“这个好吃，还是苏光有出息。”

见袁安吃得那么高兴，我顺一嘴道：“苏光、兰中武都是些什么人？”

“都是民办老师。”袁安嚼一颗糖后，接着说，“他们都是曾经的民办老师，是我爸让他们带薪复习考大学的，只不过苏光上岸了，他大学毕业后在上海工作，每次回来都买这些好吃的东西感谢我爸。”袁安说着扬起一颗朝我扇动几下。那颗糖被她放进嘴里后，她不屑地说：“只有那个兰中武，我爸让他带薪复习了三年，仍然名落孙山，连我妈都说，我爸这次宝押错了。”袁安将塑料袋中剩下的糖果朝我一扔，说：“我吃厌了，全给你。”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你知道我喜欢聪明人，兰中武不聪明，也没眼力见儿，所以他只会送桐子叶粑粑，谁吃！”

见她那么说，我准备将塑料袋拣进书包中去的手缩了回来，头顶血一涌，我有了一种一走了之的冲动。可二姐对民办老师向往的神情一下定住了我想抽动的脚，凭我的预感，我觉得二姐很难上中专线，她眼下最好路就是当民办老师了。于是，我压抑住自己冲动的心，轻声对袁安说：“我会按你的要求做，现在能不能开始？”

袁安将之前给我的那捧糖果装入塑料袋，再将塑料袋放到我的书包上，然后抽出书桌面下的两把椅子，我们并排坐了上去。我将初中将用到的小学数学定律的来源讲了两个后，袁安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着下巴说：“困死了，我们去外面玩好不好？”去外边玩？我吃了她家的饭，带着她在外面溜达，袁主任见了会怎么想？会不会连累我爸爸？于是我想哄住她，就在屋子里玩一会儿，再继续给她讲另一个定律的来龙去脉和推演过程。

用什么哄她呢？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将自己那一点压箱底的技能展示出来。我感觉自己气随身动，特别惬意，不料袁安大声叫起来，“停，停，停，这有什么好看的？一点也不美妙。”我赶紧收功，见她把嘴撅得老高，仍要上街去，黔驴技穷的我只得唬她说：“我这不是跳舞，我这是太极拳。”说完我还特意勾起拳来一记顺风扫北，可能是呼呼作响的力度和架势，一下镇住了袁安，她退回到书桌边坐下，不再嚷嚷出去溜达。

我将这些内容又精简了一些，吃午饭的时候，我策略地对袁主任说：“袁安基础还蛮好的，不需要补习太多，让她好好玩，再投入中学学习才会更有劲头。”袁安的脸上立马笼上一层喜色，她奖励式地朝我碗中搛上一块红烧肉，其实她一向不爱吃，她要保持身材，吃肥肉怕胖，而我十天半月也吃不上一顿荤，特别喜欢吃胖肉来补一点体内油水的严重不足。袁主任听我这么一说，脸色立马阴沉下来，他朝袁安瞥一眼，声量不高但威严地说：“是你自己要求的吧？没出息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