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啊。”
昏黑的山头上,几个身披蓑衣的人遥望着脚下山谷中那高耸的水坝。
我站在悬崖边,一脚踢下了一颗石块。
石头在雨中翻滚,坠入如黑夜般深邃的湖中。
“水位又高了……”
我独自喃喃道。
天空被乌云遮得严丝合缝,透不进一点阳光。
一场场冲刷大地的暴雨毫无征兆地夹着雷鸣,从远方袭来。
“收队,回去了。”
结束了今夜的巡逻,我望着东方,未见破晓,一切依旧停留在午夜。
跟着巡逻队伍回去的路上,我看到了李大爷。
他面无血色地坐在田垄上,手里鼓捣着什么东西。
“欸,走了,别看了。”
被催促了一下后,我追上队伍。
回到村庄,我就被百户叫了过去。
“百户大人,您找我?”
他站在屋子中央暗棕色的长木桌旁,紧锁着眉头,看着桌上的地图:
“水坝情况怎么样?”
“上涨了。要是和前几日预测的一样,雨到明天午时才会停,水位还会上涨。”
“能保证计划的实施吗?”
“……没问题。”
“按你说的,你要的炸药已经搞来了,足足八公斤。”
“……我也不知道够不够。”
“也只有这么多了,今天白天你带人负责准备好。上面施加了术式,雨天也能点着。”
“谢大人。”
我转身正欲离开,百户忽然开口:
“……一共三千多头。”
我回过头,看着他。
“三千多头魔物……预计今晚就会抵达这里……我们只有三百不到的人,不可能正面硬碰,你的计划决定了我们的生死。”
我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戴上了斗笠,走了出去。
三百对三千,这种事我只在上辈子的古籍里听说过。
冒着大雨,我站在了耕种了将近半年的田地边。
它们被雨水砸得抬不起头,再没了往日的光彩。
我低着头,泥水沾满了穿着的破靴子。
炸了水坝,用洪水淹死那些魔物——这个计划是我想出来的。
代价是,这一大片田地的庄稼,将无一幸免地被洪水冲刷殆尽。
看着这些麦子,我仿佛看到了不到百里外的县城里,人们低头寻找草根树皮充饥的场景。
拦住了这些魔物,县城里的人会因为饥荒而死;拦不住这些魔物,他们还是难逃一死。
但只要将那些怪物葬送在这里,鳞甲军就能突围,更多的人就能得救,这场灾难也能平息……
舍小保大……吗?
我这不就做了跟朝廷一样的事了?
我自嘲地讥笑了一声。
雨水打得我抬不起头。
这么做,我们才能活下来。
根本没有什么大义凛然的借口,我只想活下来。
最后一次走进了田间,每一次抬脚所沾起的泥巴粘附在靴子上,使我的脚步越发沉重。
水坝是最后的手段,只要前面他们能把魔物拦在山谷,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我如此自我安慰道,心存侥幸已经是我最后一块虚伪的遮羞布了。
田的边缘,我又遇到了李大爷。
他用木头加固着我做的篱笆,把它们变成了栅栏。
“李大爷……”
“你又来啦……”
他的语气并不轻松,似乎在努力压抑着情绪。
“我……”
“这不是你的错,孩子。”
李大爷抡起锤子,狠命砸在了圆木桩上:
“你是为了咱后面的县城,为了明华千千万万的子民……再说,只要把那些畜生拦在这片地之前,那不就好了吗?”
“大爷……都怪我。”
“孩子,我在这片地上种了快三十年了,哪次大灾大难没挺过去的?”
大爷挺直了腰板:
“事在人为……小子你那么有学问,总不该不懂吧;”
“能挺过去的。”
大爷背对着我,一下一下地砸着那木桩。
那些木桩和栅栏,说到底,也只是纸糊的罢了。
他或许,只是想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