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孟云请了假回去看妈妈。
到家歇一脚的时候奶奶嘱咐她不要在妈妈面前哭。
泽孟云保证说不会。
长时间的视频美颜效果让泽孟云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见到实实在在的人才发现,妈妈比半年前瘦了很多,这次刚用了化疗药,整个人很虚弱,得靠着泽孟云的爸爸才能站稳。她还强撑着自己装作很精神的样子,握着泽孟云的手,说自己这次是真的给家里招了个大灾。
“不会。”泽孟云淡淡笑着给妈妈打气,“你听医生的话,我们好好治,等化疗几次,做完手术就好了。”
“我会坚强的。”妈妈说,“你不要担心,我现在比前段时间好多了,一定会好起来的。”
泽孟云抱了抱妈妈,看她有些累了,便没有多聊,让她回去休息。
恰逢疫情,医院不让探望,也只让留一个人陪护。妈妈由爸爸照顾着,奶奶在家给他们做饭送过去,大家各司其职,井井有条。泽孟云也不想让家里人觉得自己担心,第二天就回了医院去做听话的牛马。
复试过后,泽孟云眼睁睁看着拟录取的通知错过了确认的时间,怕离妈妈太远,如果有什么意外鞭长莫及;但人的命运,是个很玄妙的东西。疫情不知道得几年,妈妈也不知道还有几年。
泽孟云想,就再考一次,考一个离家近一点的学校。
妈妈的治疗算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偶尔听她说化疗药用得很痛苦,吃不下东西,一把一把地掉头发,营养指标看着往下掉。
爸爸不算是个有耐心的人,但没有想过放弃。
只是,妈妈需要的还有心理的疏导。爸爸给不了太多,泽孟云也不能给到她想要的全部。舅舅姨姨们也只能给她加油打气,在她回家的时候送很多鸽子蛋、土鸡、蛋白粉等各种补品。
妈妈把生病之后的惶恐,治疗时的痛苦,不断花钱的不安跟自己的妹妹们讲,没有告诉泽孟云。她一个人去理发店把掉得稀稀落落的头发剪短,视频的时候还调侃自己:“最多能接受这么短,要是剃光的话,我自己还是有点接受不了的。”
“你已经很坚强了,妈妈。”泽孟云很自责没有陪在她身边一起面对。
后来,她也是独自接受了肿瘤并没有得到有效的控制,所以不能手术这个消息。
不知道爸爸有没有意识到这是个需要消化的结果,他们都没有认真、仔细地讨论过这个话题。
作为医生,泽孟云明白手术是个很大的打击,也是个除去定时炸弹最好的方法,只是都没办法保证相比起现在的治疗,一定能够获得疗效。就像现在的治疗,也没办法保证妈妈能稍微活得久一点。
泽孟云没有讲这些选择的风险,只是一直告诉妈妈不要内耗,委婉地给她解释每一项指标变化的原因,不让她在自己感到不舒服的时候想到更不好的事。
本来以为会减少一点焦虑的情绪。
但没有陪伴的劝告,当真就是空口白话。
妈妈觉得泽孟云太理性了,像个医生一样。
这些是小姨告诉泽孟云的,说妈妈内心很痛苦,觉得对不起泽孟云,别的妈妈给自己的孩子买房买车,置办嫁妆,照顾得像小公主。她生病拖累了一家人,爸爸要整个月整个月地跟单位请假,成千上万地花钱,泽孟云要操心自己的病,要操心自己的情绪,要努力挣钱,以防有治病的机会但是没有这个经济能力。
那些陪伴是爸爸应该尽的责任。
泽孟云觉得这些也是自己应该尽的孝道。
可是少得微不足道。辞不了职的工作,离不开的封控地,挤不出的时间,进不去的医院,都是一道道在能力之外的阻碍。
怕妈妈... ...连想都不敢朝着这方面想,于是给自己,给家人洗脑,只要好好治,生存期就无限长。
有大半年的时间,妈妈的病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她的心情也很好,算是不可多得的好消息。那时候,大家已经不敢奢求能往好的方向发展,只求不要恶化。
那大半年,泽孟云经常管不住自己的情绪,有时候觉得自己没用,明明自己是个医生,却没有好的资源给自己的妈妈;以前的同学和同样年纪其他专业的朋友都能有充足的资金给家里人支持,自己却只有给妈妈做几次化疗的存款,一个月的工资不吃不喝都是杯水车薪;考研没下文,工作没定数,也没有让妈妈更感到放心的成家立业或者有人照顾... ...
还有,妈妈可能会比自己预计的时间早,离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