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孟云过年那几天的排班在初二,真实的想法还是很抗拒的,但规则如此,她这个人又有极强的自我道德约束感,所以并没有想以多点时间陪伴病重的母亲为理由来多请几天假。一方面是认为现在相聚的短暂,是为了之后的日子能高频次的请假。一方面是觉得还能和妈妈一起过很多个年。
难得的年三十在家里团年。泽孟云洗完碗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一大家人有说有笑,外公弹琴,妈妈牵着外婆和姨姨们跟着边唱边跳,小辈们被安排在各个角落举着手机录像。
长大的侄儿侄女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三五年来基本上没有这么整齐的时候。所以,这个团年,是心照不宣,为了再也不能和妈妈一起过年而做的准备。
初二,泽孟云就回去上班了。
之后泽孟云忙着规培结业考试,跟妈妈的通话稍微少了一点。因为泽孟云快考试了很焦虑,妈妈因为自己的病情很焦虑,两个人谁也劝解不了对方,还要费心思强装自己很看得开。索性默契地不联系对方,免得加重双方的情绪负担。
三月的那次住院时间相当长,不知道是病灶扩散还是年前的感冒时间太长,损害了肝功能,有几个指标一直不能调节到用药适应的范围。
换了好几次的药,效果都不是很理想,妈妈那时候的情绪有些崩溃。会乱想自己是不是药石无医,会以为医生已经放弃自己,会埋怨自己为什么要生这样的怪病,会计较住了这么久的医院的花费。
所以主管医师在知晓泽孟云也是医生之后,直接打电话建议她带着妈妈去专门的肝病医院看一看。
转院之后,不得不承认别人是要医术高明一些,一两天直接就把当时三周都控制不下来的转氨酶给降到了可以给化疗药的安全范围。肝病医院建议可以直接给化疗方案,但是之前那个医院治疗的医生说,要是在别的医院用了药,就不能保证之后的治疗还能回去继续了。
如果这时候稍微大胆一点,目光长远一点,就应该直接抛弃原来的医院和医生,去更大一点的医院,找更专业一些的医生。
但是爸爸和妈妈都不懂,泽孟云虽然学医,但其实也不会太明白其中的门道,她能理解那个医生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但没办法在此基础上做一点冒险的决定。
不敢拿妈妈的病来试验,也不敢拿自己家的经济条件来试验。
回去算是有惊无险地用了化疗药,这次要比计划的晚了一个月。
之后的两次治疗都或多或少有一些不美好的插曲,比如妈妈回家后面部反复过敏,顽固性低蛋白,所以双小腿水肿;比如不能很轻松地解大便。
医生说都是正常现象,但是也没有给予进一步处理的方案。这些好像不算太影响生活质量的难受,就自己扛着,在家里靠自己的能力改善着,效果甚微但坚持不懈。
再一次化疗前做检查的时候,发现有肝上有病变,不确定是不是转移,建议做更进一步的检查,但是在那个医院排队的话要十多天后,很耽误妈妈回家休养。泽孟云当时已经考完试,便在自己规培的医院给妈妈挂了号排了队,第二天就能做到检查。
妈妈来的时候,比过年的时候要黑一些,瘦一些。比起更以前白白胖胖的样子,现在的状态说一句行将就木也不为过。
泽孟云看着妈妈的脸很心疼,但又不太会说安慰的话,更怕那些话说出来不仅加重妈妈的心理负担,最后也是妈妈怕泽孟云担心又来安慰。
报告里明确是肝转移,大家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死了。
医生给她做了栓塞治疗,妈妈被要求不能下床,忍着疼痛的伤口和快被磨没的自尊心在床上大小便。
泽孟云算是放假的状态,可能是不敢,可能是医生做太久有些麻木,哪怕是自己亲人,听到一些事情首先体会到的不是心疼或者害怕,而是有没有必要去做。所以那个时候觉得这个治疗算是有价值的治疗,才没有去看妈妈的吗?
一起回家的时候,妈妈问泽孟云接下来什么打算。
“先不找工作了,还是想考个研。”泽孟云说,“之后能在离家近一点的地方上班。”
爸爸张口就是反对:“我觉得还是找个工作比较实际。”
妈妈反对了爸爸:“她能吃多少?你养不起吗?”
泽孟云哈哈哈打断了对话,难得有些骄傲。“我这几年基本上没怎么用钱,有存款。”
“没有也养得起你。”妈妈说着,换了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