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天亮的时候,妈妈再一次翻身起来,扯得监护仪器乱响。泽孟云去扶她躺下的时候,感受到抵抗的力道比之前大了很多。于是询问她这几次非起床不可的原因。
妈妈看着泽孟云嘿嘿地笑了笑,不回答泽孟云的问题,直勾勾地望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你们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 ...”
泽孟云按不住她,便说叫她听话一点,不要犟,再这样就叫爸爸过来了,他过来可是要吼人的... ...
即便知道妈妈意识不太清醒,泽孟云也一直把她当成能听懂话的正常状态来对待,所以很多时候期望能通过语言的安慰,来达到物理的制动的效果。
不知道说的哪句话触到了妈妈疯狂的按钮,她突然很狂躁。瞪着眼睛看向泽孟云的身后,止不住地尖叫,嘴巴不停地蠕动,说着你不要过来。
泽孟云不停地喊着妈妈的名字,妄图让她清醒一点,全身使劲按住她乱抓的双手,让已经害怕得退到角落的小姨去叫医生。
这大概是泽孟云人生中最漫长的十分钟。因为看着妈妈眼里不知名的恐惧,听她歇斯底里的喊叫,整个人处于一个疯癫的状态。泽孟云觉得即便是清醒过来,妈妈也接受不了这样失控过的自己,会不会觉得就这样走了也挺好?
完全平复不下来的妈妈,像看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盯着泽孟云,尖叫完一轮之后,对着泽孟云吐口水,然后继续尖叫。
医生赶来之后给了一针镇静,泽孟云在妈妈抵抗的力道小了之后才慢慢试着松手。那时候瞄了一眼监护仪,发现血压降到了60mmhg,心率和氧饱和度也开始迅速往下跌。医生也看到了,在泽孟云开口之前提醒护士开始抢救。
泽孟云没有被赶出去,大概是因为在之前的每次住院,她人没有到,但妈妈爸爸给医生护士都讲过自己的女儿是医生吧。
我是医生啊,泽孟云坐在已经平稳的妈妈旁边,拉着她冰凉的手,麻木地想,我都救了那么多人了,为什么不能救我妈?为什么不能分给她稍稍一点好运呢?
虽然刚开始干临床,但每一个患者,泽孟云都尽自己所能地去医治和照顾,会抱怨规培生工资少,但不影响她对自己管理的每个病人负责。
所以,不算是积德吗?不是那种可以惠及自己和重要的亲人的善报,对吗?
即便这只是泽孟云的气运,妈妈作为一个更广结善缘的人,她为什么又要经历这样痛苦的折磨呢?
妈妈平静下来之后,爸爸去签了病危通知。
在泽孟云之前上班的医院,科室里的病人基本人手一个病重,八十多个患者近三十个都是病危。在她的意识里,只要有一点生命危险,都是需要告知病危的,所以自顾自认为妈妈也是这样,所以不必太过紧张。
但是爸爸没经历过,家里的舅舅姨姨们也很紧张,着急忙慌地赶来,看着现在叫不醒的妈妈,自觉地开始讨论安排后事。
到晚上,妈妈还没有清醒的征兆,医生便把泽孟云叫到办公室,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带妈妈出院。
医院里规定,在医院死亡的人,要先送到太平间,然后火化,带走骨灰。
爸爸的想法更偏向于依照当地的习俗土葬。可是当地的习俗是,如果离开的人最后一口气不是在家里断掉的,就不能在家里设灵堂,得把棺木停放在门外。
泽孟云听到的那一瞬,感觉很可笑,一是即便自己和爸爸都不会因为非要遵守这个规定俗成让妈妈那么痛苦地死去,世俗的亲朋邻里也不会允许这样违背祖训的事情发生。第二是自己居然能接受妈妈的死亡,但是不能接受放弃治疗,也不接受妈妈最后不能进自己辛辛苦苦攒钱修建的房子。
明明那样的她可能已经不知道,不在意自己的肉体身处何处了。
想要安心的只是活着的人而已。
泽孟云只是想,在医院清醒过来,还能给予相应的治疗来控制症状,在家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清醒,不知道什么时候断气,不知道能不能感受到癌痛,每一个假设的发生都是加重妈妈痛苦的因素,她抱着爸爸边哭边说:“我不想现在把妈妈弄回去,然后等着她断气。”
生死之外无大事,那时候没有想过这个决定违背了多少人的意愿,搅乱了多少人的小心思。只是泽孟云坚持还有一点希望就不放弃治疗。爸爸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