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一小时,泽孟云就会醒一次,迫切起身查看妈妈是不是有什么需要,然后会发现自己不是在医院,瞄一眼时间,躺下啊再休息一会儿。
七点过的时候,刚放下手机,爸爸打电话说妈妈不知道为什么情绪崩溃了,要求出院,让泽孟云快点过去收拾。
泽孟云还以为这次出来可以不耽误事情,结果还是赶上了变故。喝了酒又熬夜的脑子不是很清醒,一下没有想到回医院的方式。吃饭的时候想到之前黄梓玥说今天要去看妈妈,便打算搭一个便车。
十点左右赶到医院,妈妈穿着整齐地坐在凳子上哭,说自己不治了。
那些断断续续的话里,大概是感觉医生没有负责,天天给她输没有太大用处的液体,解决不了越发频繁的疼痛,解决不了越来越大的肚子。也没有认真的查房,每次都是看一眼就走了,甚至不会多问一句今天好点了吗。好像已经默认为她没有治疗的价值。
每天晚上都会有人把她守着,像看犯人一样,她的任何举动都会被问‘是不是要做什么’,她做任何事情都会被一定程度地阻止,不允许她下床,不允许她自己去上厕所,不允许她照镜子,不允许她吃太多,或者,吃太少... ...
泽孟云前一晚上不在,不知道她是听到了些什么,还是自己的思想突然走到了一个死胡同里。劝了几句发现她还是很抗拒在这家医院继续治疗,爸爸也差不多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只好顺着妈妈的心意,搀扶着她出了院。
到家之后的前两天,妈妈还算是精神,能聊天打趣,能吃一点点东西,有一次单独跟泽孟云相处的时候说,想去更好的医院再试着治疗一下。虽然不知道那时候的妈妈是不是清醒着的,毕竟除了止痛也没有任何的治疗措施,泽孟云还是像突然看到了希望,不仅仅是自己没有放弃,妈妈也没有,她想再活得久一点。
但不知道把这个想法给谁听,也没办法自己就把妈妈带走。
那一刻,泽孟云清晰地认识到妈妈不只是自己的妈妈,也是爸爸的妻子,是舅舅和姨姨的姐姐,是外公外婆的女儿,是不清醒的她自己,每一个角色都可以在这个时候来做决定,但是有不可预估的风险,所以要能承受得住后果。
显然只有泽孟云一个人有再去治一治的想法,势单力薄,哦,还有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妈妈。
两个在家里最弱势的人。
泽孟云没法完成妈妈的愿望,没办法回应她的求救,开始不敢去看她。
每一天的她都要比前一天的糊涂,要比前一天的虚弱。泽孟云越来越觉得现在这样的局面是自己能力不足所造成的。
要是能带妈妈去医院,说不定会好转呢?
但是好转之后呢?身上还有个不能释怀也不一定能控制的癌症,还是要痛苦地治疗,要担惊受怕地活着,要吃越来越多越来越贵的药,要承受着越来越重的心理负担,要妈妈这样清醒的活着吗?
还是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死去?
回家的这几天,还是有各种亲戚来探望,大部分都被舅舅和姨姨拒之门外,比较亲近的家人看着妈妈痛苦的样子,基本都在感叹造孽,甚至会说那天早晨不应该抢救,就让她那样走了,还少受一些折磨。
可那样的话,妈妈留给泽孟云的最后一面,就是害怕地看着她的样子。
泽孟云不敢深想,坚持和放弃都有道理,但是那是妈妈的命啊,她都说了还想治,尊重患者的意愿不是第一位的吗?是的,但是因为你没有帮助妈妈坚持下去的力量,所以一直走在放弃的路上。
后来的两天,妈妈基本下不了床,也说不了话,甚至不能回应叫她的声音。家里的亲戚便开始不让泽孟云去看妈妈,因为... ...
因为想让她快点离开。
妈妈放心不下泽孟云,看到她会有活下去的动力,所以不能给她这个希望。
泽孟云还是偷偷进客房,握着妈妈的手,看她凹陷进去的脸颊,深陷的眼窝,听着她很微弱但是粗重的呼吸声,能闻到闭不上的嘴里的酸臭味,靠近妈妈的耳边说:“妈妈,你走吧,离开了就不痛苦了。对不起。”
感觉到手被轻轻地握了一下,泽孟云的眼泪大滴大滴地砸了下来。
没有哭出声的动静还是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舅母和姨姨们进屋把泽孟云劝了出去。
泽孟云松开妈妈的手,无声地说:“妈妈,再见。”
如果实在留不下来,那就,好好告个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