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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5.

天空如倾倒的雪幕,山岗是一块块巨大的橘肉,金黄金黄的,泛着水润的光泽。我眼睛生出刺痛感,穿着牛仔裤站在田埂上,脚边的垄沟里淌着米汤——是老家灶里煮柴火饭时会有的米汤。它为什么会在这里淌着?我蹲下身子,用手抓了一把,清清凉凉的。

我醒了,两只鸟用喙敲击着那几扇大窗户,声音同敲门一般。透过那微绿的玻璃滤镜,能看到远处的山林,只有几根横竖中梃笔直分割着画面。风吹过,窗户发出阵阵低沉的碰撞声。我眯眼盯着那典型的江南丘陵看了许久,才想起来我在家里。

昨晚忘了拉窗帘,竟第一次发现躺在这张大床上极目远眺会是如此景色。因为我的卧室在二楼,躺下时,对山的村庄被遮盖得严严实实,我一时分辨不出这是哪里。

席梦思睡的我手臂疼,我两次放假回家都把鼻子睡破了,小学在隔壁房间还把右手的小拇指睡出淤青,想来实在荒唐。今晚翻一床薄被子出来垫一下试试看。

已经日上三竿,我起床吃了午饭出门去逛逛。

村子里多了很多车,国庆大家都回来了。我看见水沟边院子里有个熟悉的人影,是束之凯。我上一年级时他上初一,初二不念出去打工了,现在就在昆山,但我没去和他玩过。

我到他跟前打了招呼,好家伙,他怎么变得矮矮胖胖了?记忆中就数他最瘦最高了,现在不仅脸浑圆,还有个屁股下巴。

“你现在真长变了哎。”

“哦豁,你现在怎么长这么高噢!”

他说着站到我身边,给他爸爸妈妈看。

我感觉不是我变高了,是他变矮了。

我和他寒暄了几句,互相问东问西。我一脚就搭在他家的水泥井盖上,小时候我经常偷偷跑到他家看他玩山寨psp游戏掌机,看他玩宝可梦、抓神兽。和他、还有我另一个发小一起玩《游戏王》卡牌。水沟边的法国梧桐下,时光流的特别慢,总是忘不了水分在他家烈日炙烤的水泥上蒸发的声响。记忆中他那双眼睛好像睁不开,一直半眯着,绿鼻涕一年四季吸个没完没了。他曾把一大坨绿鼻涕甩到水沟里,小鱼苗争先恐后去抢食,我那时候眼睛睁的大大的,仿佛受到了什么冲击。

直到后来他出去打工了,走之前把所有的《游戏王》卡牌都给了我,我高兴到要疯掉。还准备给我游戏机来着,可惜被他表弟搞坏了。就在我收到那笔“天降巨款”后不久,我把他的连同我的整整半麻袋卡牌都贱卖给了远村的一个小伙伴,因为那时我已经明白了他把所有卡牌撒手给我意味着什么。我初中也攒钱买了个游戏掌机玩了会儿,那个蓝色游戏机和储存卡现在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他那双眼睛变得神采奕奕——至少在我看来。我和他又聊了会儿,吃了个他给我的砂糖橘,目光停留在他家的院墙上。

小时候第一次从上面一跃而下后,掌心的伤口疼了半个月。而现在我已经比这院墙高上许多。墙角曾躺着几只青蛙,每一只身上都被注射针注进了一大管水,鼓了个大白泡,动弹不得,痛苦万分,最后被扔进水沟自生自灭。他们把针头递过来让我也试一试,我后悔把它们从田埂带来这里了,也坚决地摆摆手跑开了。那时候小孩太作害了。

有次发大水,田野里一直卷着恐怖的黄河般的浪。我们看着远处的乌云,就坐在那个井盖边,说那云里肯定有《游戏王》里的怪兽,还为是一条红色龙还是一只金色的鸟争论了许久。

我告别他往门外走,看见一辆红色的车停在束之凯的白车对面,是蔡思启的吗?他也回来了?

我一直走到大队部,那几棵水杉的优雅身姿在我心头驻留了许久,我最后又往回走。虽然去时的路上顾恨水家大门紧闭,我在回来时还想着她会不会站在院子里,可是依然没有。

梧桐树下的石凳上坐着蔡思启,他果然回来了。他看看我又看看手机,反复确认了三四遍。我坐到他身边。

“我讲是谁过来了呢,原来是你。”他有些近视。

“老板最近在哪儿发财啊?”

他笑了一下,扁扁大大的脸上那双小眼睛已经几乎看不见了。“还发财呢。”

他在江西做生意,好像是水管什么的。他比我大一岁,实际上是二十二个月。我和他是真正的从小玩到大。

哎,因为知根知底,想说的话,心里话也好,说不出口的也好,十几年了,一时就不知从何下笔了。

他是陪在我身旁的最后一个捉螃蟹的伙伴,我们曾各自拿一根棍子到过很远的田埂,还一起目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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