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儿子,三叔心中便有些隐隐的痛,这痛浸入骨髓,无微不至。儿子结婚十多年了,媳妇却一直不曾生养,两人去过无数家医院,也用过无数个偏方,甚至,连求神拜佛都用上了,媳妇的肚子就是不见动静,扁扁的如一粒蚕豆,这真是一件折煞人的事哩。前年,儿子带媳妇去了省城的大医院,医生说双方的身体均无恙,只是交媾时产生罕见的抗体,阻隔了生命的发育,这个比率在世界上只有百万分之一呢。
“离了吧!趁现在还能生养!”好多人这样劝慰。
三叔亦是这个理,几番做儿子的工作:“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道让我们老许家就这样断了香火呀!”说着,竟有些哽咽。
黑子哥也是个倔脾气,不认这个理。他说:“百万分之一,说明我们两夫妻有缘呐!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难道说夫妻总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吗?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我就不信冇得救!”
内心,黑子哥其实是很矛盾的,他一方面舍不得相濡以沫,姣美如花的妻子(再说妻子也冇得错),另一方面也不想违逆了父亲,难道说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了吗?黑子哥苦苦地思索着。
其实,黑子哥与媳妇是自由恋爱结婚的。那年,媳妇中专毕业分到纺织厂,两人在一次联谊活动中初识,彼此一见钟情。黑子哥现在仍清晰记得他们的初次约会,那是三月美丽的春夜,在那个有花草馨香,有虫儿鸣叫,有灿烂星光,水般轻柔的夜晚,她热情的目光点燃了他,他便知道,这一生,再也无法和她分开。
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是怎样的缘分将他们连结在一起?那段日子,他在思念的此端,她在思念的彼端。他们偶尔在书信上释放最真挚的情感,鸿雁传情,字里行间淡淡地托出深藏心中的火热。在这样的一隐一现中,他们的缘分有了更加意韵悠长的回味,就像鱼雁往还的年代,羞涩中依然保留着一份纯情,一份美丽。
他想他是幸运的,因为他可以和她相遇,他们可以触摸到彼此的灵魂深处。一个微笑,又或是一个叹息,都带有默契。不管今后的岁月浪漫亦或平淡,曾经携手走过的行路,相恋过的春夏秋冬,都将折射成心灵的底片,永远存放在他们心中。
就这样僵持着,日子如行云流水般漫溯而过。早几年还不知不觉,转眼间,黑子哥已经三十多了,脊背似乎有点佝偻,头上亦多了白发。三叔更是坐卧不安,心急如焚:“这可咋办?这可咋办……?”
老汉每日里便这样嗟叹,可是儿子似乎变得越来越平淡,每每提及此事,便说:“不急哩……不急!”跟没事人似的。
“这次玲子回来,一定要把这事给解决了……”
三叔在心里默默地念叨,女儿已经生了三个伢了,讨要一个回来,我老许家不是有后了吗?
就连住隔壁的大伯父亦赞同三叔这个理。大伯父是五保户,老两口一路走来,就像水缸里的月亮一般孤独。
“德子,我和你姐终生未育,含辛茹苦抚养了别人家好几个伢子,到头来翅膀硬了,一个个都飞走了,对我们置若罔闻。现在,我们连一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想想都叫人心寒呐,亲情到底是血浓于水呢!”
大伯父说着,眼睛浑浊了。
三叔看了看他的亲姐夫,朝晨温暖的阳光里,大伯父的脸浸润了一层红红的霞光,仿佛一个哲人,正看着他的前生和后世。那一瞬间,三叔似乎更通彻地想透了一些事。
这以后,三叔明里暗里跟玲子和文轩商量,嘱咐他们过继一个孩子给黑子抚养,可两人却总是躲躲闪闪,支支吾吾,这叫三叔心里如同敲边鼓。
临近晌午,黑子和媳妇从城里回来了。一路上,媳妇搀着黑子的腰,神清气爽,走在槐花盛开的土路上,俨然一对卓尔不群的伉俪。媳妇今天烫了棕黄色卷发,着一件白底碎花的丝质长裙,漂亮而温婉,引来一湾人的目光。
黑子回家后倒变得有些木讷,坐在堂屋里静默地吸烟,一会儿,满屋子青烟缭绕。媳妇却很活泛,帮着婆婆在厨房里忙前跑后,显得不亦乐乎。
一会儿,恬静的小院里香气袅袅,桌面上高杯大碗横陈:芦席包裹着的白生生的棕子、香醇的糯米酒、粉蒸的鳝鱼……诱人的香气飘过来,一只大黄狗在桌子底下拱来拱去,亲昵地摇尾巴,等待主人的垂青。
“扑”!黑子一脚踹过去,大黄狗呲牙咧嘴地“汪汪”叫。
“别伤饬它,今天过节呢!”三婶说。
“妹妹,妹夫咋还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