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去昼来,耗时奔走,隔了一日有余,张伟终于在日落以前,隐隐能眺望到山下的石溪镇。虽看不清具体,只能依稀窥得高大的牌楼,一椽椽屋宇上齐整的黑瓦,袅袅轩举的炊烟,镇外成林的青树,清澈奔涌的溪流,一应沐浴在半遮面夕阳褪去的纱衣下,染上了一层柔和且温暖的红妆。
再行不久便将入镇,李二根却机敏地停下了前行的步伐,并叫住了远眺着镇上风貌的张伟,“先等一会儿,别急着往镇上去。”约莫每日都看着重样的风景的关系,在这幅和谐的夕阳景图下,李二根一眼便留意到了不同寻常的点,譬如他们所在的山脚林间左近有些黑烟,地上蔓生的野草有着被践踏倾轧过的痕迹。
如这样被喝止住,还是这趟旅程的头一回,张伟也机灵地没有回话,悄悄瞄了一眼,顺着李二根眸子注视的地方看去,但见山下左前方的草甸处飘着几缕黑色的轻烟,联系起天时,立时便能推断出是野炊的篝火。
是小股驻扎的官兵?张伟第一时间脑海里浮现出的就是这样的结果,毕竟依据冉冉升起的黑烟来推测,圈定的活动人数不会太多,而地主携家奴出游野炊,文人骚客在这边鄙进行雅集宴饮的可能性都太小,规模也不大相符。当然,还存在着其他可能,譬如是外来的猎户樵夫,亦或是零星逃难来此的人在这厢临时歇脚。
李二根久久盯着山下,回村以前那些凶神恶煞,挺胸叠肚的兵老爷们在镇上恣意凌虐,仿佛成了他的魔障,无法决疑的他终是忍不住,向张伟这读书人问计道:“老弟,你是读书人,见识学问都比我高,你分析看看,山下的会是什么人?”张伟收回视线,看向不远攲侧(qi)的浅草,温声宽慰道:“二根兄,不必担心,他们应是从外来逃难过来的。”
“怎么说?”张伟抬起手,指向那处被李二根注视到却又忽略的野草,“草叶葳蕤,偃伏的方向是倒向我们这一边的,也就是说,来人多是上山。再则,他们既有公职在身,就有相应的公务,离二根兄逃难上山已过了五六日之久,村里也未被官兵搅扰,足以说明他们已经回去了。”旋即又向李二根问道:“我远无二根兄熟络这里,不知除李家村外可还有村落?”
“往更上走,还有个唐家村,若如老弟所说,此前来的人应该是投奔他们的。”听完张伟的推断,李二根胆气足了不少,甚至不待和张伟商量一句,就叫喊道:“底下的兄弟可在么,能应个声吗?”等了片刻,终于见着一道穿着土褐色衣衫,身材高壮的身影从旁走了出来,回答道:“兄台有事?”
投奔唐家村的已来过一茬,他还以为是上辈迁徙的乡亲回来了,结果眯着眼辨别许久,发现不相识,话就转变成探问消息,“兄弟是从镇上来的,那头可还有抓丁的官兵?”不单底下那人迟疑半晌,张伟也禁不住嘴角抽了抽,毕竟于他的映像里,生得如此英武笔挺的形象多数都投效了官家,当然盗跖这种样天德貌好的大盗头子除外。
微怔片刻,那人才笑道:“兄台说笑了不是,若抓丁的尚在,我怎有胆来这头闲逛?”李二根也回以一笑,继而问道:“兄弟是从娄家庄来的?怎到了我们这儿穷乡僻壤?”张伟悄悄地瞟了眼李二根,他热衷盘问的性子又发作了,或许这就是底层人民谨小慎微的忧患意识另类体现吧。
与李二根的不尽不实,还附带挖坑相比,底下那人算是实诚得很,“娄家庄,那是哪里?我打皋狼来的,兄弟可听说过吗?”江湖豪杰也好,泼皮闲汉也罢,讲究的都是见闻和交情,哪怕李二根压根没听说过皋狼那带,仍旧装出一副懂行模样来恍然颔首,表示自己略懂略懂,并自报家门道:“我是这山上唐家村的,兄弟若是在这儿有亲戚,想投奔,不妨与我说道说道,保不准我还认识。”
“这山上还有人家?兄台不必试探了,我只是想越过此山,去秦地投奔亲戚。”他如此坦诚,浑让李二根没法答话,干笑了半晌来缓解尴尬,才道:“兄弟莫说笑了,这大晋南边东边都被殷实人家给占了,似我们这些穷苦人不在山上住下,还能在哪安家呢。”旋即又问他支招道:“兄弟走这条路干嘛,这山上又没猎物,村子又少,最多有些野果充饥,远远不如走河西过风陵渡乘船到华阴去秦地来得舒服。”
“兄台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未免消息有些闭塞了,近些时东南戒严,关隘不通,要想安身逃难,便只有走这山路过去了。”不单李二根有些发蒙,张伟也有些糊涂起来了,依凭记忆,秦地偏狭,正历板荡的四世之中,虽然庙堂危险,可避祸安居实乃一好去处,除非宣人又再度打将过来。
但晋国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