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及列国的书信,因驿信缓慢,还未有音信传回,不过一旦知瑶落败的消息传出,恐怕天下震动,临近的韩、魏两家也会先行出兵驰援。”
听赵毋恤侃侃而谈,赵伯鲁不由会心一笑,于军于政毋恤的才干都远胜于自己,但让他忧心忡忡的还是这匪夷所思的日期。短短半月,狄人便接连攻克了守备充足的雁门与代都这等金城汤池,轻易得犹如探囊取物,令他不禁浮想起少时的见闻。
“毋恤,听好了,我接下来的话,仅出于我口,入于你耳,断不能让他人知晓。”赵伯鲁神色认真而郑重,赵毋恤也严肃地颔首以应,“我想大部分孩提或少年郎都会幻想过拥有所向披靡,乃至飞天遁地等能力,我同样概莫能外,那时你还未横空出世,父亲刚从新绛回来不久,我遂缠着向他问询,晋国之中有无类似神仙一般的人物,不料父亲真微笑颔首,与我说出了那个名姓。”
“毋恤不妨纵览历代猜一猜,父亲说的会是哪个人物?”欲创一番大业,必观今古事,赵毋恤忖度片刻,于脑海中也只有两个答案浮现,一是文公重耳,其重瞳骈胁,负圣人之像,一是盲臣师旷,其琴卜双绝,引凤凰来仪。至于诸如狐偃、董狐、其祖赵盾等人称贤可也,离仙则远矣。
“是师旷?”过往士人穿凿,乃言师旷止靡靡之音,平公遂问于师旷,音莫悲于清商乎?旷言,不如清徵,平公遂请而奏之,旷言君德义薄,不可听。平公言寡人唯好乐,师旷遂不得已操琴而鼓,于是一奏有玄鹤集于廊门,再奏玄鹤引颈而鸣,舒翼而舞。平公遂大喜过望,起身为师旷寿,又问音莫悲于清徵乎?旷言不如清角,平公遂再请奏之,旷言昔清角乃黄帝以合鬼神,君德薄,不足以听,听则将败。平公言,寡人老矣,唯愿闻之,师旷无奈援琴奏乐,于是一奏有白云自西北起,再奏有狂风暴雨倏至,裂帷幕,破俎豆,隳廊瓦。平公遂恐,求止,然清角出,晋三年大旱不雨,举国为赤地。
又有以五弦五音统五行敕天地,抚角则乱花迷眼,鹊声穿树;拨徵则绿叶阴浓,蝉唱垂杨;引商则梧叶飘黄,征雁过云;弄羽则暮雪萧杀,寒鸥飞绝等传说问世。
“毋恤果然聪明,一点就透。”见大兄颔首,赵毋恤却不由微微摇头,士人文生之通病无外避实就虚,夸张渲染,何况周室礼乐并重,以此为本。如说扎古打守山隅险要,一人成军而万夫莫开,一身延颈承刀,披胸受矢,铓锷摧屈,而体无痕挞,尚属人类范畴。师旷之奇闻故事则不免惹人猜疑闲人穿凿臆造,直教人浮现出一股传说照进现实的荒诞感。
“父亲说师旷似有传承,遗留在国都新绛。”大兄犹然言之凿凿,赵毋恤不免嗤笑一声,“师旷之技通圣,设若真如父亲所言留有甚遗音秘谱传世,晋室焉能不遣门下查访寻觅,随后物尽其用,令苗裔习练?平公又安能为齐兵栾逞所迫,几欲自刎?任季晏二子言大权旁落,政出于私门?”他话语稍顿,又道出更为大逆不道之言,“再则,五音六律真有世说《阳春》、《白雪》这般堂奥玄妙,周室又何至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平公虽好音,亦不能袭师旷之艺,再现《北里》、《清商》,何况于诸乐师良莠不齐?不定是宝山在前,无门可入,遂技止于此也。”言毕,赵伯鲁长长叹息一声,“毋恤信也好,不信也罢,为兄所言唯此。若晋阳不幸沦陷,此亦不失为一条出路,藉其谋划赵氏再起复立之门径。”
“大兄宁信此虚无缥缈,不信我雪耻毕功于一役?”赵伯鲁不置可否地微微摇头,“兵家从来未虑胜,先虑败,我并非不信贮备有瑕,筹谋有谬,然你溃散在前,知瑶铩羽在后,所皆不过旬日也,你亦言其将超然若鬼神,委实不得不防也。”赵毋恤终究挂怀着那夜遭遇下的挫败,那彷如周狗韩卢的奇妙感知,那脱俗又超出常理的体魄与武力,是以未去争辩,暗暗将长兄的嘱咐记挂在心。
赵伯鲁复从栅栏处回到阴暗的角落,远远道:“去吧,外间尚有许多事务待你处置商议,莫在我这儿浪费时日了。”赵毋恤微微颔首,折返而去,待背影将被黑暗吞噬时,赵伯鲁才再次唠叨道:“毋恤,赵氏便尽数托付于你了!如晋阳沦陷,势不可违,且去新绛寻师旷遗音一试,若寻获无果,则向云梦去。”
云梦吗,云梦自古烟波浩渺,风兴云蒸,入其中则隐介藏形,杳然无踪,历为处士索居避世,罪人去国避祸所钟。固然当日他对大兄说得山响,可彼时终究不过一罪囚,目下却是肩负赵氏的宗主,他又缘何能危难当前,而独善其身呢,怀着一丝食言的歉疚,赵毋恤快步走上阶梯,回到玄野寺外与肥勇会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