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莫过于隐,唯隐这一字先决方能于狭迫间鼓噪摄敌以削其势,方能于谷战中居高临下以损其实,隐既脱于兵法,必讲究“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之理,一如欹器少则倾,满则覆。眼下鸟雀未集,梁材皆去,巨石灭迹,三者累加于一处,岂非过犹不及,明当当昭告对方此地设有伏兵,教其小心行事?
赵毋恤额角一跳,眉关颦蹙,除肥勇与孟谈外等亲信外,其他人还真是不教他省心,虽说自己无暇勘探,他们的手笔竟敢这般颟顸大意。也正因赵周的细致入微替自己查遗补缺,赵毋恤不由对这个还未行冠礼成人的少年高看了几分,索性与他敞亮道:“功过分明,不可抵也。”接着却话锋一转,“但此事说易也易,说难也难,有心只消寻一身形相仿之死囚,毁其面目,言乃父服罪自绝,则事可泯矣。”
乔装私服入晋阳时,赵周曾亲闻宗族物议对父亲是何等深恶痛绝,以父亲诈死瞒天过海不论,叔父遭受的诘难必然不会如他所言那般波澜不惊。但毕竟父亲性命最重,他也只能暗自感戴,而后却之不恭了。“然此事难就难在,乃父宁承赵氏声誉而死,毋负赵氏姓氏而逃。”赵毋恤又是叹息一声,“叔父也不瞒你,我承乃父大恩,重拾权要,不久之前尝与他面陈,然其心如铁石,不为所动,我估摸着也就唯你能将此百炼钢化绕指柔了。快去吧,他就在玄野寺底下的囹圄中,只消你说动他,后续都由我来布置。”
不料听完赵毋恤之言,赵周却似继承了父亲的执拗,忽而摇头拒绝道:“叔父为我父子设身处地,周便不能轻易带父亲一走了之。周虽不才,还请叔父予侄一旅,任侄冲锋陷阵,为叔父前驱,届时若赵氏得存,再以此趁乱暗度,亦嫌不迟。”
设若赵氏不存,覆巢之下又安有完卵?他虽未明言,赵毋恤已然明晓后话,又见他了无惧色,言辞坚决,浑如其父一般的牛性,只得听之任之:“那便由你所言,先去我廨舍候命。”有叔父允诺在前,赵周终于彻底宽心下来,欢颜应了声是,即开门往官署复命。
倏地桐门洞开,赵周一脸喜色而去,有心看他出糗哭丧再作嘲弄的赵嘉不由满脸不豫。里间又传来抚掌三声,守在门前通道的肥勇听得约定的暗号,适时让开身位,无言地告知着一众公子入内。自下宫之难后,楼氏去国,原屏大宗除曾祖外尽灭,故曾祖留有遗训,凡赵氏子弟务当为宗族开枝散叶,添丁进口。
赵毋恤虽而立过半,子息至舞勺(13岁)者,已有七人,诸人自是恪守长幼次序,礼让赵嘉先行入内。赵嘉甫入正厅,但见内里一片黑魆魆的,独高堂深处有些幽暗的灯光,他不由撇了撇嘴,父亲还真是……异常节俭啊,仅两盏灯台上点着豆焰,似他寝幄里每逢入夜都是三尊灯树终夜长明的。
固然不尝每日昏定晨省尽孝,但为人子女取悦父母的手段他还是相当了然的,一见父亲安坐于幽暗处,立时装作急切地责怪道:“父亲日理万机,却疏于琐碎,若不慎用坏了双眼当教我们该如何是好?!”赵毋恤却只是淡淡地觑了一眼他,便移目看向门前,待七子尽数入得门内,他才向肥勇示意道:“阖上吧。”
浸油修漆过的桐门再度阖上,里间又陷入一片晦暗,诸子唯有趋步往邃宇的灯台处趋步,微弱如豆的火焰映照下,人人脸色明暗不定,屈膝安坐的赵毋恤也未以尊卑亲子为名,勒令子息同他一般跪坐于锦垫上,他沉吟片刻,却忽而道:“尔等虽未成年,但再过几年即是冠礼取字成婚之期,况而今多已娶妻,为父故作成人视之。”接着,反倒说起了礼仪,“冠礼初加缁冠,意喻男子可从政,二加皮弁,意喻男子可从军,三加爵弁,意喻男子可从祀,为父既视尔等为成人,也不强令你们如何,目下代国沦陷,宣人不日将兵发晋阳,此役尔等是战是避,全凭你们自己定夺。”
摇曳的灯火下,映照出自己子息百态,有人恇怯,有人轻蔑,有人不动声色,有人踌躇不决,赵毋恤掠视一眼后,再不注目,静待诸子各抒己见。大抵半刻过后,终是有人率先道:“全凭父亲吩咐。”
赵毋恤心下暗自叹息,大难当头,持中骑墙的小聪明不要也罢。父亲沉默不语,又有人按捺不住,道:“吾意从军,敢请父亲赐儿师帅之职!”赵毋恤循声看去,暗暗摇了摇头,五旅两千五百人为一师,以诸子才干,不过以军士性命为娱,为庇护尔,遂言明道:“若从军,尔等至多为卒长也。”
百人为一卒,区区百人连保全性命都难,何谈建功立业?那公子心下后悔不迭,可话已当众说过,只好等私下再向父亲求肯收回成命。从军亦属难事,有人索性只顾自己身家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