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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黄雀

心头蓦感漏跳一拍,脚下同时趔趄,险些被匍匐的瓜茎所扳倒,尚来不及感觉有异,张伟已被眼帘里喜人蓊郁的连绵碧色填满了心田。随手掰下瓜蒂,抱起颜色青白的果蓏就往地下砸去,再捡起瓜皮大嚼起果肉来。一气连瓜皮咥了三个,直吃得嘴上汁水淋漓,肚皮半饱,方赫然想起饥时过饱必殒命的医谚,忙按下口腹之欲,不舍之情,将师娘赠予的忍冬香囊往裤腰扎好,脱去身上褴褛衣衫,制成个草昧包裹,又截去瓜茎瓜蒂,择了八九个瓜瓞放入其中。

果蓏装好,又取来适才余下的瓜瓤作纱巾,也不顾汁水粘腻,就往干涩肌肤擦去以聊作消暑降温。片刻功夫一应已毕,张伟方背起略显沉重的行囊,向着来时路赶回。因他心系病友与一众同伴,又接连几日没怎么寻到食粮,是以此去张伟一改往昔搜寻方略,不曾靳固体力,于东南方位又往前多行了几射之地。

奈何凡事有利有弊,固然天可怜见,教他意外寻到了一方无人采撷的瓜田。可往回走了半道,应是子时过半,午夜悄至,恼人的幽影又从角落里蔓生而出,编织出晦昒(hu)的帘幕苫盖于眼前。虽眼中帷幕变迁几度,好转不少,争奈天上牵线银盘迷蒙黯淡,记忆门路侵染夜色,张伟也只得盲人瞎马地摸索寻去。

不知在夜色里逛荡多久,忽听左近有人唤道:“先生!”张伟仔细辨别音色,定睛看去,不由摇头失笑起来,未想错过了营地,反颇为南辕北辙地与石头重逢了。他当即放下酸麻肩头上的包裹,与石头道:“我找到些吃的了,快来。”

患难日久,石头也知先生或多或少有些夜盲,立时凑近身前,接过先生那沉甸甸的包裹解开,入目赫然是成熟的果蓏,他也不客套,当即抱起一个摔碎开吃。张伟则在一旁笑着叮嘱道:“且吃慢些。”旋即又分享道:“由营地往东南方向走,有片好大的瓜田,待稍后咱们吃好回去了,接过铁蛋、你两位祁叔和曾阳,咱们再去摘些备作余粮,往……”

话音未止,张伟却犯难起来,逃亡的两重意义一在避兵难战祸,一在求肚腹餍足。虽躬行起来自然地理层面一塌糊涂,但人文历史却教他深切的记住新故两绛,翼绛与西迁至九原左近的新绛。而适才往东,得觅处无人问津的瓜田,彷如在诉说鲜有人往故绛方向逃难,是不是当往故绛方向奔逃,再寻机入齐鲁,过淮泗,至吴越?

张伟尚未想好,石头已囫囵吃过俩瓜,又收起行囊背上,搀扶着他向营地走去。借助着石头的搀扶,张伟得以一面行路,一面补全脑海中的思虑。不得不说,假使故绛无忧,绝对算是他们这些难民的好去处,只是怕就怕在瓜田乃一时走运,故绛也如途经过的采邑一般空空如也,不单要浪费时日改道,后继也没了保障。

想着想着,张伟还是决定先回去,与祁家兄弟商议一番,他们出身不凡,见识更远胜于己,必然可为他解惑释疑。旋即,他又一拍额头,忽而想起倒是忘了问询,怎生沿途采邑城池浑如坚壁清野般收缩防守了。

他专注于思虑,未怎么看路,倏尔就听脚下一声喀拉碎响,不由向石头问道:“我是踩着什么了吗?”于饿急了的难民眼中,莫说是一片树叶,就是坚实的树干,黏稠的观音土,也逃不过慰藉肚腹之用。

“没有…哦,是半片晒干了的树叶。”说虽是这样说,石头却不知何故悄然松开了张伟的手,放缓了步伐,于他身后拾起那片现出裂纹,已然破碎的桑叶,而后又换了只手牵起张伟。借着清朗的月色,凝眸看向桑叶上宛如虫蛀的痕迹,刻意撇过头去观看的石头面色不由陡然凝重。

他亦有一片这样刻有箴言的桑叶,系先生方初在村子里赠予他的礼物,上刻:“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一直被他贴身收藏着。奈何逃难途中,没有水分冲洗滋养,桑叶亦如这裂叶般焦枯。

怀着沉重的心情将碎叶拼合在一处,举过头顶,月色似被他心情所感,莫名变得黯淡惨白起来。而当石头甄别出熟悉的字迹,与那“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的箴言,他的脸亦不能抑制得一片惨白,甚至颤抖起来。

偏生当日他恰好在铁蛋房中,得见先生送礼经过,知悉此言正是先生赠予素来厌学的石头的。一行登山涉水,迢迢万里,尚将爱物妥善保存,又怎会轻易遗落?一想这背后含藏的隐隐所指,石头便不禁如坠深渊之中,蓦感四肢一片冰寒。

紧握的手奄然生出涔涔滑腻的冷汗,张伟立感不对,生怕他罹患上急性肠胃炎等要命毛病,关切地问道:“是身体不舒服?”石头却含混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未向他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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