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看向张伟,忽而鄙夷地朝他一笑,仿佛张伟心中盘算筹划的计议他早已洞悉得了然于胸。
“阶下之囚也敢不知所谓,巧言如簧?!”声如平地惊雷,语含酷烈肃杀,然此刻厘清始末立场的张伟却是泰然自若,未被恫吓诈唬而丢魂丧胆。按照对姬书夜与独孤月同出一源的推测,其知情不报,俨然另有图谋算计,也即是说,眼下掌握遗书讯息的只有他一人而已。立场调换下,攻守之势异也,除非晋室已然抱持着玉石俱焚的念头,估摸才会任掾吏对自己妄动刀兵残掠迫害。若不然,反而该礼敬宽待自己。
心头底定,面上自然有恃无恐,凝视着他的羊琅也不禁若有所思:在没动用“旁观”的前提下,就大致破获整合出其中含藏的信息与秘辛,然后捋清了立场,待价而沽吗,老秦的晚辈保不准还真是个可造之材。但可惜的是,他还是经历得太少,鞫问刑讯的本质是从对象处获取真相的信息,无所谓怀柔还是毒刑,而刑罚不单能驯化软弱的刑徒,更能驱策不忿怨怼来催人奋进报复。
因此,随其掷腕而有罡风于此封闭的囹圄间猝然回荡,掣曳铁链轰隆,撄拂囚徒双鬓。然而威势虽然不俗,可除却几茎青丝带到眼睑脸庞的轻微阵痛,张伟并未感到其他苦楚,以至微微愣怔,心中嘀咕着:这算什么,对不恭的自己无计可施而无能狂怒吗。但他俨然低估了对方的手段,似为了唤醒张伟心中的恐惧,寡言的他特意朝张伟嘲弄似的一笑,向其问道:“汝可知何谓鼷鼠(xi)也?”
韩卢周犬,短狐商蚷(ju),诸如由古书中所知悉的异兽虫豸,他也就还记得这俩脚力迅捷的良犬,以及无形之射影与盲目之马陆,远不如对良马名驹的记忆来得深刻。见张伟犹自惘然迷蒙,羊琅不由摇了摇头,颇为怜悯地为他解释道:“夫鼷鼠者,又有甘鼠之名,乃鼠中最小者,体型等若大蚁。然殊为有趣乃其之啮噬既非犬牙啃咬,亦非蜂虿蜇螫,而翳然蠕蠕,纵猎物至死尤不觉存与痛也。”
恁得诡异的虫豸,观其炫技般的说辞,显然是在适才那阵罡风扬起,就已将这物事黏附于两鬓了吗,是想以苦痛来逼迫自个儿就范吗?还是说,就这短短两天的光景,宣人的兵锋已如附骨之疽迫近了新绛,促使着晋人在自身还存有利用价值的情况下,不得不加紧催逼,以榨取剩余的价值?
但下一刻,羊琅已从怀中取出一串钥匙,将缠系在囚牢前的铁锁打开,而后走近张伟身侧,抓住并抬起了他的手腕。趁着解除镣铐的间隙,羊琅一直以余光打量着他腕上的珠链,但见骊珠剔透明澈,然而试着将意识同以往一样引入其中,才发觉犹有阴翳壅滞。竟连此方的“余影”也尚未澡雪吗,自己竟将厚望倾注于他身上,冀图借其完满而脱身逃离,还真是眼错不见得颇为可笑了。
歧路穷途已显,唯余险道残存,但愿老秦那厢不要太过坎坷吧。为其解开械梏,显然放低了对张伟的期望后,羊琅只道:“鼷鼠喜食项肥厚皮处,三日不妥善除之则衰朽莫可当也。本官想,当不用再防备汝取死之尤,借机逋逃吧?”言毕,又取出简册刻刀弃于张伟身前,“限汝哺时刻就此篇!否则本官不介意让汝于衰腐之余,再尝尝毒虫钻心滋味。”落下狠话,竟连囚牢处的铁链也不重新系上,就这般令门户大开,堂而皇之地走将出去。
昨日是个玩音律的,今日是个操异兽的,大晋这公室幕下还真是异样的卧虎藏龙,人才济济。但出公阁下啊,跟这些稀奇古怪的虫豸终日混在一起,又怎么能指望河清海晏,光复晋室呢!
以心底吐槽缓和压抑后,张伟终于正视起而今的景况,内存幽影消退,滞留此方之隐忧,外有鼷鼠啮颈,朽坏身死之危患,他张伟还真是个顶个的“幸运”啊。但眼下若不贵己,何求脱身,他也唯有捡起那法官丢弃的竹简刻刀,准备开始镌刻文字。就是可惜适才谈话之中,并无罅隙置喙,提一嘴姬书夜的契机,来印合推想。
但就是这么一打岔,腹中响起雷鸣,张伟遂放下刀笔,以食为先地走出囚牢,提过那法官置放在外的食盒。揭开修漆盒盖,里头第一层是嫩黄的蔓菁茎与切成丁的根肉,下方则铺着切成一片片,煮得油光水滑的烧萝卜打底,在另一隅,则是腌制过,用以调味的雪里蕻及酱茭白丁。
咽下口中分泌的馋涎,张伟将第一层取出在外。第二层俱是肉食,中间以隔断分开,左边是炙烤过流油的脆猪皮酥肉,右边是喷香沁出淋漓汁水的鸭肉,再将这层取出,最里则是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金黄小米饭。
不管口头上说得如何严苛,伙食待遇上还是对自己尤为优渥的嘛,贵族享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