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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背面

稻粟都拿出来待客了,更不提荤素俱有。估摸着要是春季,保不齐还要遣人去刨嫩笋来慰问自己。兴许其中是有他身份“贵重”的缘由,但也让眼下的张伟与当初进城时不齿的所见达成了和解——是作排队饥殍横死于香街,还是蓄意搅扰秩序被扣押进黑牢?无论怎样不逊,想也有一餐断头饱饭慰藉吧。

生存在这世上,想要剥离得失休咎去框定某人实在太难太难。饱腹饫足后回首再接续所想,姬书夜其人当真值得信任吗?张伟亦不敢笃定其到底是友是敌,唯有纯粹以利害为着眼。于害而论,自己无异于土苴秋毫,应妨害不了其任何图谋;于利而论,若真如此前种种推想,他同独孤月般被困异乡,自己又特殊得如“被选中的孩子”,能打开某扇回去的门的话,他应当如赛莉蒙妮暗中护佑着自己吧?

然而毕竟没有亲历过归去的过程,是打开时空的位面裂隙,还是被神祇高位直接召回,张伟亦不敢言之凿凿。再者,始终囿于有关他的动机,其何尝透露过一星半点回去的诉求?自己与独孤月境遇相类,限于身份,不是饥寒所迫的灾黎即是干戈征战的走卒,对归去自然而然地有着憧憬。但他身为晋国公室贵族,在这个时代的规格礼遇已是最高,又何必对未来又恋恋不忘?回去反而有着现代火力科技压制不得恣肆,若不想被当作异类研究,又无门路吃起公家饭,恐怕也只有戴起墨镜,换上长衫,唱着“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活在世界的阴影之下了。

静心思量还是命由我作,莫向外求为宜。然失去奥援,脱身仅剩下独孤月的留书一途,当下也唯有埋首于案牍,略作改编,让那法官把后续交出。

将被此方世界抹去的依旧保持为留白,重点聚焦于勾践复仇的过程,再把夜幕曲解成夜盲一类的疾病,删改起有关世界的形容,一切改易已若粗劣的小学作文虚应故事。对照着留书,最后于心中整合一遍线索与信息,审视总结出的结果,心力业穷的张伟回到角落,舒展一番筋骨即闭眼小憩以侯着那法官再至。

“不是难亦哉?”甫回到囹圄,便见窝在一隅的张伟,法官羊琅不由嘲弄道。伴着冷语落点,休憩中的张伟但感脖后忽而一片寒凉,有尖细的锐齿咬噬了厚实的颈项,留下一片滑腻森冷的涎渍。“仓卒不忘好睡,果真难亦哉。”继而响起一阵抚掌声,“只不知系通译留书累,还是炮制巧言更累?”昏昏沉沉间,还要蒙受阴阳怪气地嘲弄指摘,张伟心中那团火歘地便为之点燃。反正已是阶下之囚,虫噬兽咬也已尝过,他又有何惧?当即呛声道:“劳神有所思,总比阁下强装冷漠,营营无所得,哓哓无所用费心得多。”

起床气所带来的莽撞,反而意外揭开了那法官的外强中干。兴许是有上峰明令不许考掠的缘由,他并不敢留下显眼的伤痕,仅是驱使着那只无法以肉眼捕捉到的鼷鼠,再度向张伟脖颈厚皮处龁咬(hé)出无形的伤口,来抒发着怨怼。吃痛捂着脖后的张伟反而张扬地笑了起来,现在的他已愈发笃定,宣人兵锋尚未顾及新绛,出公还要留他一用,恐怕其显摆的鼷鼠三日不除,衰病即至,也无胆施展。

当凌虐的效用显著降低,囚徒放飞了自我,那法官俨然老鼠拉龟——无从着手,迤迤走向张伟身侧,弯腰拾起置放在一旁的简册。眼光飞速地阅览了一遍内容,嗤之以鼻地道:“狗屁不通,特来消遣与我?!”张伟却借着狂态,褒贬同时问出心心念念的问题,“兴许阁下鲁钝,文才风华远不及昨日那位大人?不若趁早罢手,让他品鉴一二。”

廉锷的同时又暗藏一分示弱,以法官之造诣,显然含咀其中露怯,嗤笑道:“大抵其手腕温婉,不如我远矣,怎无端惦念起他来了?本官奉劝汝早消此念,昨日其已奉晋公调令,外出馆垣礼宾了。”言毕,径从怀中甩下两卷简册,直将编绳竹篾摔将四散分离,以回击张伟对他的不逊,才大步走出囹圄。

真是个颐指气使的混蛋啊,果然也同自己的推测般,屠龙之器难以在握,不若投之以丰城狱埋没吗。然正捡拾散落的竹篾,拼凑着独孤月遗书的张伟,弯身忽而一怔。不对,他发见了话中抵牾,礼宾为行人之务,代国主恭迎四方使者,往来交际列国权贵当涂最是便宜,倘或姬凿真对姬书夜忌惮不已,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将其置于高位?

二人之间的关系或许根本不似信陵君之于魏安僖王,反而是平原君之于赵孝成王般的中流砥柱。而且,尽管自己表现得嚣张跳踉,但那法官真的有必要透露出姬书夜的行藏吗。仔细地回顾斟酌适才,法官久历断狱,理应司空见惯人之将死的种种失态,谈何会率尔而对,轻易被自己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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