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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围城

网铺天,械梏缚虎之时。

他未理会锥心刺骨般的疼痛,左臂如铁索钳束住李二根的肩头,再暴戾地以额叩额,以痛偿痛,直至两方皆头破血流,血流如注。待视野如散光般朦胧而模糊,滃染上猩红的雾氛,张伟方才松开束缚,无力地仰倒在门边。

恍惚之中,心底忽而又有某个声音在催促着他,他遂强撑起稀微的意识,艰难地运用着腰膂与臂膀,从窠臼中挣作爬起,跨坐在已然陷入昏厥的李二根身上,而后抬起戈援啄进其左胸,按压住戈胡一寸一寸深入,直至飞溅的血沫,染红了他的脸颊,濡湿了他的疮疤。一口心气泄去,他终于满意地仰倒,沉入入了无边的黑暗里。待其再度苏醒时,他又看到只余齑粉碎块的句芒神像,以及漆黑的梁枋,无疑他又回到了句芒庙中。

“醒了?”一旁的公孙龙轻声问道,在得到张伟的示意后,公孙龙又补充道:“不必再忧心此事收尾,老夫已暂作障眼法,可掩人耳目一段时日。”随即又探问道:“而今感觉如何,污染可有反复吗?”张伟遂以手抚过中极,那里异常沉寂平坦,不复方初躁动之感。但随着再度掌控起身体,他才发觉眼前并无幽影浮现,忙延颈远眺窗外,可方格中局限的天地,只显露出片晦暗的夜。

倏尔想起日记中的描述,心底蓦然有团烈火正灼灼燃烧,役使着他向公孙龙问道:“现在是何时了?”公孙龙沉吟片刻,道:“老夫带你回来时就已是傍晚,随后便在静坐,眼下应在人定子夜之间?”似是觉察到他语气中莫名的焦躁,公孙龙又问道:“是怎了?”

已向他坦陈过那么多秘密,张伟也无需隐秘,顺水推舟道:“自我莅临于此后,每逢入夜时分,视线中总有朦胧如影之物掩蔽。起先若帷幕周密,合盖眼帘,后四角淡去隐伏,中心则如铜镜模糊,每况益清。及至前些时日,中部已剔透依稀,影却夤夜方显,后我身系缧绁读过某人留书时,才晓影为限期之具现,若子夜之后犹清晰分明,则是最后大限。”

话方说完,张伟已是急不可耐地走出庙宇,来到街心颙望皓月之青道。但见银盘高悬,若近天心,隐约而暧昧。然就在这时,中极处忽有气感蹿动,精力又且亏蚀,顾不得将分而未分的夜分,光是源自“讫”的威胁已促使着他向外走去。

然而此时的城中,不单是半夜宵禁,更是为防宣人突袭与内应叛变而戒严,城中多出了不少卫士游弋。方避过一队巡查,后退的张伟就撞入坚实的怀中,回首一看,正是放心不下的公孙龙。公孙龙没有责怪他不辞而别,而是简明地问道:“出城?”张伟微微颔首,公孙龙即箍住他手腕,道:“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言讫,竟堂而皇之地掠过一众卫士,来至城墙边,使“草上飞”与“飘蓬”,飞上城楼落于郊野。

“在这吗?”他已了然张伟所想乃亲手为弟子立一座坟茔,张伟却摇了摇头,“去九原山吧。”固然那里只容公卿埋骨,但如要为已故择地窀穸长眠,应无处得以相及。公孙龙微微颔首,乘风带他来至九原山下向阳开阔处。

借月宫清辉,石块棱角及五指血肉,张伟接连刨出一个又一个深坑,终究是逝去的故人太多,而又未有骨殖薄葬,只能聊作衣冠冢。将黄土堆积在一旁如丘,以故去顺序,先将身上锈斑戈头与忍冬钱囊放入土坑设祭,悼卷入战争的与王老爷子与师娘沈芙蕖。

所谓暮云春树,想望丰仪,兼二者之名皆含木一字,张伟先取树桠一段安厝至祁柘祁檀兄弟新坟,再捶胸以表肝胆相照,腹心莫逆,祭祁柘祁檀两位在荒原落难时大方周济过他的故友。

最后再取出那片刻有“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的桑叶,缓缓放入石头与铁蛋的墓穴中,并叹道:“哀我弟子,亦可息也!”而后默然将高垒的土丘逐一推下墓窟,抚平黄土敛去生平所憾,并长吟道:“奈何!”一应已毕,取来斫好的寿木,以指为椽笔,以血为丹朱,逐一书下“王爷、沈芙蕖、祁檀、祁柘、李谖、李玟”之名姓,最后默然退开,遥遥一揖,唱起蒿里行与薤上露等清歌为亡魂送行往生。

伫立坟前良久,直至破晓晨光熹微,张伟眼中也未出现过余影的涟漪,晦暗的征兆,其哪里还不明白,今日已是停留此世的最后一宿。然身畔守候着他,默然陪护一夜的公孙龙忽而眉头紧锁,不声不响地拽起他的手腕,跂足而乘风远遁。此般仓卒,直令张伟猝不及防,问道:“怎了?”其却噤口遥遥向东一指,张伟循迹看去,但见东方不远晓雾之中,忽有一身着黑色牂羊之裘的昂藏大汉,正大步流星向两人动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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