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第一场的考卷被送来,申时行、沈懋学、刘守有来到堂上,在供奉的孔圣人神位前毕恭毕敬地行三跪九叩首大礼,进香起誓道:“为国家社稷秉公取士,不循私情、不受请托、不纳贿赂,倘若有负此誓,神明共殛!”
进行完这套程序,申时行起身回头看向同在这里的十八位同考官,肃容正色道:“诸位,千言万语就是四个字,秉公办事。老夫话不多说,就说一句,皇上是非常看重这次的会试的,绝不允许出任何岔子。尔等阅卷时就算忘了什么叫‘秉公’,也要想想家里人,开始掣签吧。”
十八位同考官开始抽签,三千五百多份考卷已被平均且随机地分为十八部,哪个同考官抽到哪个签就负责批阅哪部的考卷,如果遇到特别优秀或取舍难决的考卷,就移交给申时行和沈懋学由他们定夺,刘守有不参加阅卷,他和一批锦衣卫在现场对同考官们进行严密监督。
三千五百多份考卷会淘汰掉十分之九,保留约三百五十份,这约三百五十份考卷的主人就是通过会试的贡士了,接下来,申时行、沈懋学、同考官们还要为他们排定名次,但其中前十名的考卷会交给万历帝亲自批阅,由万历帝亲自排定前十名的名次,也就是说,申时行他们会选出“最好的十份考卷”但不进行第一至第十名的具体排名,而是让万历帝决定他们谁是第一谁是第二…谁是第十。一般而言,能杀进前十名的,水平都差不多,很难分出高低。
本来,一切都有条不紊、不疾不徐地进行着,但在前十名考卷最后一个名额上,申时行和沈懋学发生了一点争执。
“阁老、沈公,前十名的九篇文章都已确定,只是…第十篇难以取舍,您二位看这两篇难分伯仲的文章哪一篇能获得前十名的最后一个名额?”一名同考官小心翼翼地把两篇文章呈递给申时行和沈懋学。
申时行戴上万历帝御赐给他的老花镜和沈懋学一起仔细地看起来。
对这两份考卷的考生来说,这是他们人生中直接决定他们以后命运的重大转折点,获得前十名最后一个名额,就可以被皇帝看到自己的文章,落出前十名…哪怕是第十一名,只差一个名次,命运也会截然不同。
“这篇更胜一筹,选这篇。”看完后,申时行伸手点了点左边的考卷。
沈懋学不动声色地问道:“还请阁老赐教。”
申时行道:“这篇四平八稳、厚重扎实,至于这篇…”他看向右边的考卷,摇了摇头,“此文虽然立意新颖、沉思翰藻,但太激进了,不符合大明朝的国情。”
“可这篇更符合皇上的要求。”沈懋学语气幽微地道,“皇上现在要的,就是破旧立新的治国生财良策。”
申时行看向沈懋学,笑了笑:“大明朝现在需要休养生息,经不起折腾。”
沈懋学不温不火:“阁老所言甚是,只是,皇命不可违,圣意如此,我等臣子岂能僭越?”
申时行中意左边的那篇“四平八稳、厚重扎实”的文章是因为他的施政理念就是这样的,他知道大明朝现在看似欣欣向荣、一片太平,实际上经过张居正、张四维那十一年的一顿“猛-搞”,很多积重难返的东西已经伤筋动骨,经不起再折腾,沈懋学中意右边的那篇“太激进”的文章是因为他能重新出山来自万历帝的“浩荡隆恩”,让他对万历帝感恩戴德,对万历帝要做的事,他全力支持,他并非刻意讨好万历帝,而是他同样怀着一颗强国富民的心,只是跟申时行发生了“路线之争”,比起申时行的保守稳重国策,他倾向于“激进一点”的国策。
“不如…把这两篇文章都呈递给皇上御阅?”申时行也不跟沈懋学继续争执,笑呵呵地给出一个折中方案。
“悉听阁老之意。”沈懋学知道申时行已经让步了,自然不会继续“得理不饶人”。
“我记得有篇文章跟这篇在风骨上颇为相似。”申时行想起什么,示意面前右边的答卷。
“不止一篇,起码三篇,因为我也见过两篇。”沈懋学点头,“这几个考生应是师出同门,不知是哪位名师教出的高徒,另外几篇都是各有千秋,侧重点各不相同,这篇可谓集大成者,见识最为广博深远,见解最为犀利深刻,鬼斧神工、字字珠玑。”他也示意面前右边的答卷。
申时行抚须淡笑不语,他看向右边的答卷,眼神里涌出一丝忧色,一个急功近利的皇帝,加上一个或几个跟他“臭味相投”的臣子,这天下…恐怕要风起云涌了,是福是祸实在难料。
紫禁城,启祥宫。
“怎么会有十一份?”万历帝诧异地看着申时行和沈懋学呈递到他面前的考卷。